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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白梨

  「阿梨,不要再說了。」他跳起來抓住她的手,羞愧的低下頭,不敢面對她,也不敢面對父親。

  「你大哥也是,見了面也不會問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就會問真的假的,這就是所謂的兄弟,所謂的父子嗎?」方梨華憤慨的說。

  「不要再說了……」柳深青大叫。

  柳父臉色難看的站起,僵硬的說:「我們……該去餐廳了。」

  「爸,我不過去了。對不起,又讓你丟臉了,我該走了。」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自然,不過效果很差。

  柳父抬頭看著小兒子,低聲問:「還會再回來嗎?」

  柳深青沒有回答。他不確定父親是邀請他再度回來,還是叫他不要再回來,他也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勇氣再面對這.些。

  「麻煩你告訴媽一聲,我走了。」他扶著方梨華慢慢的走出大門。

  柳父自送著他們離開,心中百感交集。他被那女孩罵得好心虛,自己是不是真的像她所說的一樣無情。

  當初一聽到他承認做過那樣的事,根本就聽不進去他的辯解,在盛怒之下將他趕出家門,為了顧及家族的顏面、杜絕可怕的謠言,拉不下臉叫他回來,日子一久更開不了口。

  在日本見到他的時候其實是很高興的,今天看見他真的重回家圈,他內心更是感到無比欣慰,但是礙於眾親友在場,連句話都沒跟他說。現在明明想趁著單獨相處和他好好說話,沒想到最後還是弄成難堪的場面,這並不是他的本意呀!

  「這就是所謂的兄弟,所謂的父子嗎?」她的責罵聲在耳際迴盪著,柳父心中一陣難過。

  「叫梨華嗎?真巧。」他想起當初就是根據蘇東坡的「東欄梨花」,替小兒子命名。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

  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柳父長歎了一聲。是了,人生在世又有幾回能夠看得清楚明白呢?特別是愛之深、責之切,常常就這樣錯手失去了,卻不知如何挽回。

  *****

  柳深青和方梨華步出洋樓坐上車,車子迅速的駛離柳家大宅,開離柳家一段距離之後,車子停在路邊的樹蔭底下。

  他無力的趴在方向盤上,她則抱著枴杖低頭不語。

  「對不起……」兩人同時向對方道歉。

  「你幹嘛道歉?」柳深青將頭從方向盤抬起,不解的問。

  「剛剛我忍不住罵了你老頭,還罵了你大哥,對不起,我把事情搞砸了。」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

  「不用道歉,我很感謝你替我說話,搞砸事情的是我,不是你。對不起,讓你經歷這些不愉快的事。」他深感歉意。

  方梨華搖頭表赤沒關係,轉移話題。「本來以為有大餐可以吃,現在沒了,你可要好好的請我一頓才行。」

  「沒問題。」柳深青的手橫過她的身子,臉貼近她眼前。

  「你要做什麼?」她緊張的弓起肩膀。

  「我只是想幫你繫好安全帶。」他的手拉過她門邊的扣環,將安全帶扣好,然後發動車子。

  他一邊開車,一邊偷看坐在身邊的她。她好像很防著他似的,本來還想趁機再偷吻她一下,看這情況,還是算了,在她生氣以前趕緊收手。

  方梨華尷尬的笑笑。剛剛認真的與他接吻後,一顆心到現在還沒平靜下來。看他平靜的開著車子,好像並沒有自己這般激動,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唉,這種忐忑不安的感覺真的很磨人。

  第六章

  柳深青和方梨華同住一個屋簷下已經快兩個月了,除了吃飯、看電視和偶爾一起出去買東西外,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各忙各的,後來柳深青想到了一個兩人可以一起做的事——他教她下象棋。

  「不是這樣,卒過了楚河漢界就只能往前走。你沒有聽過『過河卒子』這句成語嗎?」柳深青耐心的解釋規則。

  方梨華頭昏腦脹。一下子車要直衝、馬要對角、炮要飛天,接著連卒過了河走法又不同了,真是麻煩。

  「多下幾次自然就會記住了。」他就是要製造這種聊天的機會。

  突然,門鈴響了,兩人停下手互望一眼。平常柳深青幾乎沒什麼訪客,特別現在已經晚上九點了,會是誰呢?

  他跑去開門,開門看見來人驚聲大叫,「媽!」

  柳母笑容滿面的站在門口,她正想開口的時候,門猛然的關上。

  他慌張的關上門,轉身對方梨華大叫,「我媽來了。」

  「怎麼辦?!」她也亂了方寸。要是被老人家抓到孤男寡女同住一起,就算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柳深青慌亂的將她的東西塞進和室的大壁櫥裡,讓她先躲進自己房間,匆忙收拾後,才強作鎮靜開門讓母親進來。「媽,不好意思,房間很亂,請進。」

  「亂就亂有什麼關係,我還以為你不歡迎我來找你,害我差點傷心回家。」柳母忍不住輕罵小兒子。剛剛還以為他不高興呢。

  「對不起,我沒有想到媽你會來;嚇了一大跳。」他高興的拉著母親到客廳坐下,低頭看見地上方梨華的可愛小拖鞋,急忙的將它踢進椅子底下。「你怎麼這麼晚來?小雪呢?她沒跟你來?」

  「她沒空,以後她嫁人了,就不能常來看你了,所以她叫我有時間就過來看看你。」柳母慈愛的看著兒子。

  上次他回家一下子就走了,她還有好多話還沒跟他說,心裡一直掛念著他。當女兒提出這個請求的時候,她毫不考慮就答應了,兒子都有心回家了,做母親的怎麼可以不管。加上老伴什麼都沒說那就表示他同意了,所以她就立刻出發,到台中都已經晚上八、九點了。

  柳深青感謝妹妹的用心,她會安排母親代替她,就是希望自己不要斷了回家的路。沒想到他這個做哥哥的反而讓做妹妹操心,想起來真慚愧。

  柳母開始檢視兒子的居住環境。這屋子這麼小,跟鴿子籠沒什麼兩樣,擺設這麼寒酸,真是委屈他了。她走到廚房看看,流理台上放著洗乾淨的碗盤,鍋子也刷洗得晶亮,她捨不得的說:「要是在家裡,你連個杯子都不用洗。」

  「媽,這裡當然不能跟家裡比。」他臉上閃過一絲傷感和不悅。母親凡事還是以老家的標準評分。

  柳母轉身繼續巡視,柳深青瞥見陽台上掛著方梨華的衣物,急忙用身體擋住母親的視線,帶領著她往另一個方向走。

  「小雪說她每次來都是睡和室,我今晚也睡這裡吧,我們母子倆終於可以好好的聊聊了。」

  「睡這裡?」柳深青愣住了。難得母親來探望,時間又這麼晚了,想當然耳是在這裡過夜了。但,阿梨怎麼辦?!他看見母親懷疑的眼光,滿身大汗的解釋,「當然可以,只是……我怕……太簡陋了。」  。

  柳母笑了笑,轉身就往那兩扇緊閉的門走過去,隨手打開主臥室的門,「這邊就是你的房間吧。」

  柳深青的一顆心差點從嘴巴跳出來,他快步的跟上去,迅速的掃瞄四周。臥室裡只有母親一人,看浴室的門緊閉著,想必阿梨躲在那裡吧?!

  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怎麼了?」柳母覺得他的舉動很怪異,笑罵著他,「你以前不是天塌下來當棉被蓋的嗎?怎麼現在變得這麼緊張?」

  他無奈的看了母親一眼,心裡說著:母親呀!這六年來的變化,遠遠超過你的想像。我已經不是你記憶中那個年少輕狂的孩子了,更何況以前也沒有女人躲在房裡。

  「你把兩個房間打通,挺不錯的。」柳母走到隔壁的琴房,感慨的輕撫三角鋼琴,以前他要是學了新曲子就會演奏給大家聽,自從發生那件事以後,這種一家和樂融融的景象就不復見了。「阿青,好久沒聽你彈琴了,彈首給媽聽,好嗎?」

  剛剛差點被柳母見著的方梨華驚魂朱甫的坐在馬桶上,等了好一陣子沒聽見任何動靜,她小心的開門瞧了瞧外頭,只見柳母坐在琴室沙發背對著臥房,而柳深青坐在鋼琴前緊張的往這邊猛打手勢。

  柳母感到奇怪,轉頭察看個究竟。

  「我要開始彈了。」柳深青大叫引母親回頭看他,

  浴室的門悄然關上,柳母再度回頭什麼也沒看到,只不過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受不了了。

  鋼琴詩人蕭邦的曲子一直是柳母的最愛,悠揚淡雅的曲調從柳深青的指尖流洩而出,她滿意的聽著。

  他的琴音裡還是充滿了壓抑不住的熱情,這才是自己所熟悉的小兒子呀。

  最後一個小節結束後,柳深青才抬起頭,而柳母早已淚流滿面,走過來用力的抱抱失而復得的兒子。他感受到母親的愛憐,不禁也流下淚來。

  「快過年了,回來過年吧!你爸雖然不說,其實他很後悔趕你出門,他很想要你回去。」柳母柔聲道。

  柳深青難過的低下頭,知道父母已原諒他了,但面對他們充滿質疑和遺憾的眼神,自己還是很難受。大哥對他所表現出來的輕視更是讓人難堪,更何況還要面對那些到家裡拜年的親友,難保又是一番嘲弄與鄙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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