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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頁     彼埃爾·博努瓦

  「加奧在那兒,很近,是不是?」她說。

  她的閃亮的眼睛中充滿了哀求。

  「是的,小傢伙,親愛的小姑娘。加奧在那兒。可是,為了上帝,你躺下吧。太陽很毒。」

  「啊!加奧,加奧!我早就知道,」她反覆地說,「我早就知道我會重見加奧的。」

  她坐了起來。她的火熱的小手緊緊地握住我的手。

  「聽著,為了讓你能夠明白,我得對你說為什麼我知道我會重見加奧的。」

  「塔尼—傑爾佳,平靜些,我的小姑娘,平靜些!」

  「不,我得跟你說。那是在很久以前,在多水的河畔,在加奧,總之是在我父親為王的地方……有一天。過節的一天,從內地來了個老巫師,穿著獸皮和鳥羽,戴著面具和尖帽,拿著響板,口袋裡有兩條眼鏡蛇。在村子的廣場上,我們的人圍成一個圈,他跳著舞。我在第一排,因為我有一掛玫瑰色的電氣石項鏈,他看出來我是一位桑海首領的女兒。他就跟我談過去,談我的先輩們統治者的偉大的曼丁哥帝國,談我們的敵人,殘忍的昆塔人,反正是什麼都談,後來他對我說……」

  「平靜些,小姑娘。」

  「後來他對我說:『別害怕。歲月可能對你並不友善,但沒什麼,因為有一天,在地平線上,你將看到加奧放出光華,不再是一個被奴役的、淪為一個微不足道的黑人村鎮的加奧了,而是一個恢復了昔日光輝的加奧,黑人國家的偉大首都,一個新生的加奧,擁有七座塔樓的、十四個綠松石穹頂的清真寺,擁有帶著陰涼的內院的房屋,噴泉,灌溉的花園,開滿了紅色和白色的大花……那時,對於你來說,將是解脫和統治的時刻。』」

  塔尼—傑爾佳現在坐得筆直。我們頭上,我們周圍,到處都充滿陽光,烤得石漠發白,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

  孩子突然伸出胳膊。她發出一聲可怕的喊叫。

  「加奧。那就是加奧。」

  我望著。

  「加奧,」她說,「啊!我早就知道。看那樹和水泉,穹頂和塔樓,棕櫚樹和紅色、白色的大花。加奧!……」

  果然,在燃燒的天際,一座神奇的城市升起來了,展現出它的奇妙的七綵樓台。在我們睜大的眼睛前,殘忍的海市蜃樓狂熱至極,翻出種種幻影。

  「加奧,加奧,」我喊道。

  可是,幾乎是同時,我又發出一聲呼喊.痛苦的呼喊,恐怖的呼喊。我覺得我握著的塔尼—傑爾佳的小手軟了。我剛好來得及把這孩子抱在懷裡,聽見她喘著氣喃喃地說:

  「那時,將是解脫的時刻。解脫和統治的時刻。」

  幾個小時之後,借助於兩天之前她用來剝沙丘羚羊的那把刀,我在她死去的絕壁腳下的沙子裡挖了一個坑,她將在那裡長眠。

  一切準備就緒,我想再看一看那張可愛的小臉。我感到一陣昏厥……我很快地把白罩袍拉在那張棕色的臉上,把孩子的遺體放進坑內。

  我沒有想到加雷。

  在我完成這一樁悲慘的工作的過程中,獴一直盯著我。當它聽見頭幾把沙子在白罩袍上滾動時,它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叫。我看了看它,我看見它兩眼通紅,準備撲上去。

  「加雷!」我哀求道。

  我想撫摩它。

  它咬我的手,隨後就跳進坑內,抓了起來,發狂似地把沙子扒開。

  我三次試圖把它拉開。我感到我永遠也辦不到,即便我辦到了,它還會呆在那裡,把那屍體扒出來。

  我的卡賓槍就在腳邊。一聲槍響,廣袤空曠的沙漠上回聲四起。片刻之後,加雷躺在它的主人的脖子旁,我曾經多少次地看見它趴在那個地方啊,它也長眠不醒了。

  當地面上只剩下一座踩實的小沙丘的時候,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進入沙漠,聽天由命地朝著南方走去。

  第二十章

  結 局

  在韋德米亞山谷的深處,在聖—亞威對我說他殺了莫朗日的那個夜晚,一隻豺在嚎叫的那個地方,另一隻豺,也許是同一隻,又在嚎叫了。

  我立刻感到,這一夜,那無可挽救之事就要見分曉了。

  這個晚上,像其它晚上一樣,我們坐在餐廳一側的簡陋的遊廊下面。石灰地,一段交叉圓木的欄杆,四根柱子支撐著一個細莖針茅的頂。

  我已經說過,欄杆前面很開闊,正對著沙漠。聖—亞威講完了,就站起來,走過去兩肘支在欄杆上。我跟了過去。

  「後來呢,」我說。

  「什麼後來?我想,你不會不知道所有的報紙都講了的東西,我如何飢渴得奄奄一息,在阿烏利米當人的地區,被艾瑪爾上尉手下的保安隊發現,送到了廷巴克圖。整整一個月,我都在說胡話。我在發高燒的時候所能講出來的東西,我一直不知道。你明白,廷巴克圖的軍官們沒有向我重複的責任。我向他們講述了我的奇遇,就像莫朗日—聖—亞威考察報告上說的那樣,從他們聽我解釋時所表現出的禮貌的冷淡來看,我不難明白,我給他們的正式文本大概與我在發狂時冒出來的某些細節有出入。

  「他們也不去深究。一致確認的是,莫朗日上尉死於日射病,由我埋葬在距提米薩奧一百二十公里的塔爾希特干谷的陡坡上。人人都感覺到了我的敘述中的漏洞。他們肯定猜想有什麼神秘的慘劇。至於證據,那是另外一回事。在不可能把證據彙集起來的時候,人們寧願暗中了結一件可能僅僅是一場無用的醜聞的事。何況,所有這些細節,你跟我知道得一樣清楚。」

  「那……她呢?」我不好意思地問。

  他的臉上現出了勝利的微笑。勝利,是因為他就這樣引導我不再想莫朗日,不再想他的罪行了;勝利,是因為他感到他已經把他的瘋狂傳給了我。

  「她,她,」他說,「六年來,我關於她一無所知。但是,我看得見她,我跟她說話。我想到我再度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一時刻……我撲倒在她的腳下,只是對她說:『繞恕我吧。我反抗過你的律法。我當時不明白。現在,我知道了,你看,像吉爾伯蒂中尉一樣,我回來了。』

  「家庭,榮譽,祖國,」老勒麥日說,『你們會為了她統統忘掉這一切。』老勒麥日是個愚蠢的人,但是他這樣說是出於經驗。他知道,紅石廳中的五十多個幽靈的意志在昂蒂內阿面前有多大份量。

  」而現在,你會問我,這個女人倒底是什麼人?難道我自己知道嗎?再說,這與我何干!她的過去和神秘的來歷,她是海神和高貴的拉基德王朝1的經過證實的後裔,還是一個波蘭醉鬼和馬博夫區的一個妓女的私生女,這一切都與我無關。

  「在我嫉妒莫朗日的那個時候,這些細節還能夠與可笑的虛榮心有關係,而文明人不斷地把這種虛榮心與有關激情的事物混為一談。我抱過昂蒂內阿的身體。我從此不想再知道其它任何東西了,無論是田野上鮮花盛開,還是虛有其表的人類將要變成什麼。

  「我不想知道。或更確切地說,因為我對這種前途看得太準了,我才想在那唯一值得一試的命運中毀滅:一種未經探察的、未被玷污的本質,一種神秘的愛情。

  「一種未經探察的、未被玷污的本質。我得向你解釋一下。有一次,在一個人口眾多的城市裡,冬日的一天,我送了一次葬,渾身沾滿了從工廠的黑煙囪和郊區那些骯髒旅店一樣的房屋中飄落下來的煙炱。

  「我們在泥濘中護送著靈樞。教堂是新建的,又潮濕又簡陋。除了兩、三個人之外。他們是被憂鬱的痛苦弄得昏頭昏腦的親屬,其餘的人的眼晴都表現出一個念頭;找個借口溜掉。一直跟到公墓的人都是那些沒有找到借口的人。我看見了灰色的牆和難看的紫杉,紫杉,這種需要陽光和陰涼的樹,在南方的風景中,襯托著藍色的平緩的山丘,是那樣地美。我看見了可憎的裝殮和埋葬屍體的人,穿著油污的上衣和上了蠟的大禮帽。我看見……不,這真可怕。

  1古埃及王朝(∼323—∼30)。這裡指她是克婁巴特拉的後裔。

  「在城牆附近的一個偏僻角落裡,在可憎的、多石的黃土中挖一個坑。那個死人我不記得叫什麼了,就埋在那兒。

  「在人們把他滑進坑裡的時候,我看了看我的手,這雙手曾經在一個充滿了無與倫比的光明的環境中握過昂蒂內阿的手。我對我的身體產生了巨大的憐憫,對它將在污泥中所受到的威脅產生了巨大的恐懼。我自言自語道:『這身體,這寶貴的身體,無疑是獨一無二的身體,可能最終會沉淪到這種地方!不,不,所有寶貝中最珍貴的身體呀,我向你發誓,我將使你避免這種恥辱,你將不會在郊區公墓的垃圾中,在一個登記簿的號碼下腐爛。你的愛情兄弟,五十多位希臘銅騎士,沉默而莊嚴,在紅石廳中等著你呢。我將把你領到他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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