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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彼埃爾·博努瓦

  「算了,」我想,「不是他就是別人!……在軍校時,他很可愛,我們的關係一直極好。再說,要升上尉,我的年頭還不夠。」

  於是,我吹著口哨走出了辦公室。

  現在,夏特蘭和我,我們在貧瘠的綠洲中央的水塘附近,躲在一叢細莖針茅後面,把槍放在地上,地已經不那麼熱了。落日染紅了一條條小水道裡的死水,這裡定居的黑人就靠這些水來灌溉長得稀稀拉拉的莊稼。

  一路上誰也不曾說話,隱蔽的時候,也是一句話也沒有。夏特蘭顯然還在賭氣。

  1撒哈拉南部的兩個地方。

  沉默中,我們打落了幾隻斑鳩,這些可憐的斑鳩拖著被白天的炎熱烤得疲憊不堪的小翅膀,來到這裡,喝那種渾濁得發綠的水解渴。當五、六隻血跡斑斑的小身體擺在我們胸前的時候,我拍了拍中士的肩膀。

  「夏特蘭!」

  他抖了一下。

  「夏特蘭,我剛才對您很粗暴。別怪我吧。午睡之前心情煩躁,中午時心情煩躁。」

  「中尉是主人,」他本想拿出一種粗暴的口吻,實際上卻是一種激動的口氣。

  「夏特蘭,別怪我……您有話要對我說。您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我真看不出來。不,我看不出來。」

  「夏特蘭,夏特蘭,咱們說正經的吧。跟我談談德·聖—亞威上尉」

  「我什麼也不知道,」他生硬地說。

  「什麼也不知道?那麼,剛才說的那些話呢?……」

  「德·聖—亞威上尉是個勇敢的人,」他輕聲說,固執地低著頭,「他單獨一個人去比爾瑪1,去阿伊爾,獨自一個人去那些誰也沒去過的地方。他是個勇敢的人。」

  「他是個勇敢的人,這沒有疑問,」我極其溫和地說,「但是他殺害了他的同伴莫朗日上尉,是不是?」

  1撒哈拉大沙漠南部的地方。

  老中士發抖了。

  「他是個勇敢的人。」他死咬著這句話。

  「夏特蘭,您真是個孩子。您害怕我把您的話報告給新來的上尉吧?」

  我打中了痛處。他跳了起來。

  「夏特蘭中士誰也不怕,我的中尉。他去過阿波美1,打過阿瑪宗人2,在那個地方,每個灌木叢後面都會伸出一隻黑胳膊,抓住您的腿,而另一隻胳膊,則用大刀一下子砍下去,像子彈一樣猛。」

  「那麼,大家說的,您自己……」

  「那一切都是說說而已」

  「說說而已,夏特蘭,可法國到處都在說呀。」

  他不回答,把頭低得更低了。

  「固執得像頭驢,」我生氣了,「你說呀!」

  「我的中尉,我的中尉,」他哀求道,「我發誓我知道或不知道……」

  「你知道什麼,就對我說,馬上說。否則,除了公務,我一個月不跟你說話,我說話算話。」

  在哈西—伊尼費爾,有三十名土籍士兵,四個法國人,我,中士,一個下士和古呂。這個威脅很可怕,果然有效。

  1達荷美中部城市,曾激烈抵抗法國的入侵。

  2傳說中的部落,其女子驍勇善戰。

  「那好吧!中尉,」他說,重重地歎了口氣。「但是,您事後不要責備我對您講了一位首長的一些不能說的事,特別是這些事的根據只是軍官食堂裡的閒話。」

  「說吧。」

  「那是在1899年。我在斯法克斯1第四騎兵隊當司務下士。我幹得不錯,而且還不喝酒,上尉營長助理讓我給軍官做飯。這的確是一樁美差。跑市場,管政,給借出的圖書(不太多)登記,還有掌管酒櫃的鑰匙,因為勤務兵是靠不住的。上校是個光棍,也在食堂用飯。有一天晚上,他來晚了,有點發愁的樣子。坐下後,他要求大家安靜。

  「他說:『先生們,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並徵求你們的意見。事情是這樣。那不勒斯城號明天早晨到。德·聖—亞威上尉在船上,他剛被調到費裡亞那,前去赴任。』

  「上校停了停,『好哇,』我尋思,『該弄明天的菜了。』中尉,您知道這是自在非洲有軍官團體以來所遵循的習慣。當一個軍官路過時,他的同事就乘船去接他,在逗留期間請他吃飯,他用國內的新聞來回報。這一天,哪怕是為了一個普通的中尉,也要把事情弄得好好的。在斯法克斯,一位軍官路過就意味著:多加一個菜。酒隨便喝,還有最好的白蘭地。

  「而這一次,我從軍官們互相交換的眼色中明白了,也許陳年的白蘭地要呆在酒櫃裡了。

  1突尼斯東部城市和港口。

  「『先生們,我想你們都聽說過德·聖—亞威上尉,聽說過一些有關他的流言。我們不必去判斷這些流言的真偽,而他的晉陞,他的勳章,甚至可以使我們希望這些流言毫無根據。但是,不懷疑一個軍官犯有殺人罪和請一位同事吃飯,這兩者之間是有距離的,我們並不是非越過不可。在這一點上,我很高興聽聽你們的意見。』

  「軍官們不說話,互相望著,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最愛笑的年輕少尉們,都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我在一個角落裡,知道他們已經忘了我,就盡可能地不弄出一點聲音,免得讓他們意識到我在場。

  「『上校,我們感謝您願意徵求我們的意見,』最後有一位少校說,『我想,我的所有的同事都知道您指的是哪一些可悲的流言。我之所以能夠說話,是因為在巴黎,在我先前待過的軍事地理局,許多軍官,許多最優秀的軍官,關於這段悲慘的歷史,都有一種看法,他們都避而不談,但是人們感到這種看法對德·聖—亞威上尉是很不利的。』

  「『進行莫朗日—聖—亞威考察的那個時候,我正在巴馬科。』一位上用說,『那邊軍官們的看法與剛才少校所談的看法很少差別。但是,我要補充的是,大家都承認只是有懷疑。而當人們考慮到事情的殘忍性時,僅有懷疑確實是不夠的。』

  「『但是,為我們的迴避提供理由,這卻是足夠的,』上校反駁說,『問題不在於作出判斷,在我們的桌上吃飯並不是一種權利。這是表示一種友好的敬意。歸根結底是要知道你們是否認為應該給予他這種表示。』

  「說完,他一個一個地看了看軍官們。他們依次搖了搖頭。

  「『我看到我們的意見是一致的,』他說,『不幸的是,我們的任務到此並未完成。那不勒斯城號明天早晨進港。接運旅客的小艇八點鐘出港。先生們,你們當中應該有一位效忠到船上去。德·聖—亞威上尉可能想到這裡來。如果他遵循傳統的習慣來到這裡,卻又吃了閉門羹,我們無意讓他蒙受這種屈辱。應該阻止他。應該讓他明白還是待在船上為妙。』

  「上校又看了看他的軍官們。他們只能表示贊同;但是,看得出來,他們是多麼不自在呀!

  「『我並不指望在你們中間發現一個志願者去完成這樣的任務。我不得不臨時指定一位。格朗讓上尉,德·聖—亞威先生是上尉。一位同級的軍官去向他傳達我們的意思,這才合適。再說,您又是資歷最淺的。因此,我只能找您去解決這個難題。您要盡量做得委婉,這是不必說的。』

  「格朗讓上尉彎了彎腰,其他人都長出了一口氣。上校在的時候,他一直待在一旁,不說話。直到上校走了,他才說了一句:『有些事情對於晉陞該是有用的。』

  「第二天吃午飯的時候,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他的歸來。

  「『怎麼樣?』上校劈頭問道。

  「格朗讓上尉沒有立即回答。他在桌旁坐下,他的同事們正在調製開胃飲料,而他,這個大家都嘲笑他不喝酒的人,卻不等糖完全溶化,就幾乎一氣喝了一大杯苦艾酒。

  「『怎麼樣,上尉?』上校又問。

  「『上校,萬事大吉。您可以放心。他不上岸。可是天哪,真是一樁苦差!』

  「軍官們都不敢吭聲。他們的目光中流露出急切的好奇心。

  「格朗讓上尉又喝了一口水。

  「『事情是這樣,我在路上,在小艇裡,把要說的話準備得好好的。上舷梯的時候,我覺得一切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聖—亞威在吸煙室裡,跟船長在一起。我覺得我沒有力量把事情說給他,特別是我看到他準備下船。他穿著值日軍服,軍刀放在椅子上,靴子上有馬刺。在船上是不帶馬刺的。我通報了姓名,我們說了幾句話,我大概是很不自然,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明白他已猜出來了。他找了個借口,告別了船長,帶我到後面去,離船舵的大輪不遠。在那兒,我才敢說,我的上校,我說了些什麼呀?我結巴得可真夠厲害的!他不看我,兩肘支在舷牆上,兩眼茫然地望著遠處,微笑著。正當我越解釋越尷尬的時候,突然,他冷冷地凝視著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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