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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彼埃爾·博努瓦

  莫朗日也成了個孩子。但他比我醒得早,無疑有時間熟悉這每一處細節,而這些細節的神奇的總和卻壓倒了我。

  他一隻手放在我的肩上,溫柔地把我拖回到大廳內。

  「您還什麼也沒看到呢,」他說,「看看吧,看看吧。」

  「莫朗日,莫朗日!」

  「嗯!親愛的,您要我怎麼樣呢?看看呀!」

  上帝寬恕我,我剛剛發現這奇怪的大廳裡擺著歐洲式的傢俱。當然,這裡那裡也有一些圖阿雷格的色彩艷麗的圓形皮坐墊,加夫薩1的毛毯,凱魯安2的地毯,卡拉馬尼3的門簾,我這個時候真不敢掀開它。但是,牆上一塊鑲板半開著,露出了一間擺滿了書的圖書室。牆上掛著一大套表現古代藝術傑作的照片。那兒有一張桌子,上面堆滿了紙張,小冊子和書籍。我覺得我要癱了,我看見了一期——最近的——《考古雜誌》。

  1突尼斯南部城市。

  2突尼斯中部城市。

  3地名,不詳。

  我望著莫朗日,他也望著我,突然,一陣大笑,瘋狂的大笑攫住了我們,我們前仰後合地笑了好一會兒。

  「我不知道,」莫朗日終於說得出話來了,「我們有一天會不會後悔我們的霍加爾之行。現在,您得承認,這次旅行將會充滿著意外的曲折。這妙不可言的嚮導,他讓我們睡著了,只是為了讓我們免除長途跋涉的麻煩,善意地讓我們領略被如此吹噓的印度大麻令人心醉神迷的妙處,這幻想般的夜間騎行,最後,還有努萊丹1的那個山洞,他大概在師範學校上過雅典人貝爾索的課,總之,請相信我,這真可以使最冷靜的人神魂顛倒。」

  「說真的,您對這一切作何感想?」

  「我的感想,可憐的朋友?先問問您能作何感想吧。我不懂,一點兒也不懂。您所謂的我的博學已經付諸東流。怎麼能不如此呢?這些穴居人使我驚愕。普林尼確實說過有土著住在洞穴裡,在阿芒特人住的地方的西南,有七天的路程,在大流沙的西方,有十二天的路程。希羅多德也說,加拉芒特人乘坐馬車狩獵,還有穴居的埃塞俄比亞人。但我們現在是在霍加爾,是圖阿雷格人的家鄉的內地,而最優秀的著作家們告訴我們,圖阿雷格人並不住在洞裡。杜維裡埃關於這一點說得很肯定。請問,這個佈置成工作間的山洞,牆上掛著《梅迪西的維納斯》和《索羅托的阿波羅》的複製品,這是怎麼回事?發瘋,我說,真讓人發瘋啊。」

  1人名,不詳。

  莫朗日一屁股坐在一張沙發上,笑得更加厲害了。

  「瞧,拉丁文,」我說。

  我從大廳中央的一張桌子上抓起一疊紙來。莫朗日拿過去,貪婪地翻著。他的臉上露出了極為驚異的表情。

  「越來越奇了,親愛的!有人正在這裡根據大量資料撰寫一篇關於戈耳工1島的論文:deGorgonuminsulis。他認為,美杜莎2是一位利比亞蠻女,住在特裡頓湖附近,就是現在的麥赫裡爾湖3,柏修斯就是在那兒……啊!」

  莫朗日的聲音噎在喉嚨裡了。正在這時,一個尖細刺耳的聲音在大廳中響起。

  「對不起,先生。別動我的紙。」

  我朝這個新來的人轉過頭去。

  一領加拉馬尼門市被掀起來了,進來一位最料想不到的人物。儘管我們準備接受任何稀奇古怪的事情,這個人的出現所產生的不協調,仍然越出了任何可以想像的冶況。

  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站在門口,禿頂,黃臉,尖下頦,一副巨大的綠色眼鏡蓋住了半個臉,一把短小的花白鬍子。他看來裝束簡便,卻在櫻桃色的硬胸上繫著一條給人印象很深的領帶。他穿著一條輕薄的白褲。一雙紅皮拖鞋構成了他的裝束的唯一的東方色彩。

  1希臘神話中的三姐妹,其中之一是美杜莎。

  2希臘神話中的怪物,後為柏修斯所殺。

  3在利比亞。

  他不無炫耀地佩戴著一枚法國教育部的玫瑰形官員徽章。

  他抬起莫朗日於驚訝之中失手掉在地上的紙張,數好,重新排好,憤怒地瞪了我們一眼,一邊搖了搖銅鈴。

  門簾又掀起來了,進來一個穿白衣服1的大個子圖阿雷格人。我似乎認出了他是那個山洞裡的一個魔鬼。

  「費拉吉,」教育部的小個子官員生氣地問道,「為什麼把這兩位先生領到圖書室來?」

  圖阿雷格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塞格海爾—本—謝伊赫回來得比預定的要早,先生,」他回答道,「塗香料的人昨天晚上沒有幹完活兒。他們被帶到這兒等著,」他指了指我們,結束道。

  「好,你可以退下了,」小個子生氣地說。

  費拉吉倒退著走向大門。在門口。他站住了,說:

  「我提醒你,先生,開飯了。」

  「好,走吧。」

  戴綠眼鏡的人坐在桌後,開始焦躁不安地翻弄紙張。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我感到一陣難以控制的惱怒。我朝他走過去。

  「先生,」我說,「我的同伴和我,我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您是什麼人。我們只知道您是法國人,因為您佩戴著我們國家的一種最受人尊敬的榮譽徽章。您也可以對我得出同樣的看法,」我指了指我的白上衣上的一枚薄薄的紅綬帶。

  1圖阿雷格人中的黑奴穿白衣,所謂「白衣圖阿雷格人」。

  他帶著一種不屑一顧的驚奇看了看我:

  「那又怎麼樣,先生?……」

  「怎麼樣,先生,剛才出去的那個黑人說出了一個名字,塞格海爾—本—謝伊赫,他是個強盜,是個匪徒,是殺害弗拉泰爾斯上校的兇手之一。您知道這一點嗎,先生?」

  小個子冷冷地打量著我,聳了聳肩。

  「當然知道。但這同我有什麼關係?」

  「怎麼!」我吼道,心中大怒,「那您是什麼人?」

  「先生,」小老頭轉向莫朗日,帶著一種令人發笑的莊嚴口吻說,「請您證明您的同伴的古怪態度。這兒是我的家,我不允許……」

  「您得原諒我的同事,先生,」莫朗日上前說,「他不是像您一樣的學者。一個年輕的中尉,您知道,容易激動。再說,您應當理解,我們兩個沒有應有的冷靜,還是有些理由的。」

  莫朗日的話奇怪地謙卑,我氣壞了,正要加以否認,他看了我一眼,原來他的臉上所表現出的嘲諷現在至少和驚訝同樣明顯。

  「我很知道大多數軍官都是粗人,」小老頭嘟囔著,「但這不是理由……」

  「我本人也只是一名軍官,先生,」莫朗日又說,口氣越來越謙卑,「如果我曾經為這種身份所包含的精神上的低下感到痛苦的話,我向您發誓,那就是剛才瀏覽——原諒我的冒失——您關於戈耳工的動人故事的淵博文章,這段故事由迦太基的普羅克萊斯寫出,曾經博薩尼亞斯1引用過。」

  一種可笑的驚訝之感使小老頭的臉舒展開了。他飛快地擦了擦他的有色眼鏡。

  「怎麼?」他叫起來了。

  「很遺憾,關於這個問題,」莫朗日不動聲色,繼續說道,「我們不掌握這位斯塔提烏斯·塞博蘇斯論述那個棘手問題的妙文,我們只知道普林尼的論述,我……」

  「您知道斯塔提烏斯·塞博蘇斯?」

  「我的老師,地質學家貝裡歐……」

  「您認識貝裡歐,您當過他的學生!」佩戴教育勳章的小個子欣喜若狂,結結巴巴地說。

  「我曾經有此榮幸,」莫朗日回答道,現在他已經是冷冰冰的了。

  「可是,那麼,可是,先生,您是否聽說過,您是否知道大西洋島的問題?」

  「的確,我並非不知道拉紐、普洛阿、朱班維爾的阿爾博瓦的研究工作,」莫朗日說,冷若冰霜。

  「啊!我的上帝,」小個子陷入最不尋常的激動之中,「先生,我的上尉,我多麼高興,真對不起!……」

  這時,門帶又掀起來了。費拉吉來了。

  「先生,他們讓我告訴你,如果你們不去,他們就開始了。」

  1斯巴達大將,死於公元前470年左右。

  「我去,我去,費拉吉,說我們去。啊!先生,要是我早知道……這可真不尋常,一個軍官知道迦太基的普羅克萊斯和朱班維爾的阿爾博瓦。我再一次……但我還是先介紹一下自己吧:艾蒂安·勒麥日先生,大學教師。」

  「莫朗日上尉,」我的同伴說。

  我上前一步。

  「德·聖—亞威中尉。我的確很可能將迦太基的阿爾博瓦和朱班維爾的普羅克萊斯混為一談、我打算今後填補這個空白。眼下,我想知道我們在什麼地方,我們是否自由,或者是什麼神秘的力量控制著我們。先生,您似乎在這裡相當自在,可以對我講清這一點,我總認為這是至關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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