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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安琦

  瞧她沒吭聲有點反常,於是抬頭,他這才看見她的表情,他朝她勾勾手指頭,要她低下頭。

  "請問情人有什麼吩咐?"如他願,她將頭懸在一堆圖上面,靜待他吩咐,只是沒料到,他竟一把勾過她的細脖子,讓她的鼻眼只距他的臉幾公分。

  "我的話並不全是笑話。"壓低著引人遐思的聲音。

  "是嗎?"脖子發酸,只好避開圖卷將一隻手撐在桌面。"我的脖子快斷了。"

  "斷了我會負責幫你接好。"站了起來,讓勾在她脖子上的手臂重量減輕,但也由於如此,她的臉更貼近他的。

  "等你接好的時候,我早掛了,咳!"感覺到他的鼻息噴在頰畔,她一陣搔癢。在他眼裡,她看見一抹逐漸明顯的慾望。

  他想吻她,雖然他一向公私分明,從不在工作場合對她做親暱的舉動,也許今天是被那該死的"鐸展"氣得發火,進而需要消暑。

  他的頰輕抵著她的,跟著往前徐滑,落腮鬍在她頰上帶來一道觸電般的酥麻,而這酥麻僅止於他的一個濕熱的吻,他的唇貼上她乾燥的嘴唇,幾個吸吮便替她帶來潤澤。

  "怎麼不擦口紅?"豐厚的唇瓣留連在她的唇畔。

  "因為找不到適合的顏色。"手滑上他的腰,指下是他微微的體溫。

  撥玩她的劉海,輕喃:"改天我陪你去選,選你和我都喜歡的顏色。"

  "真的嗎?但是你會有空嗎?"她詢問的聲量幾近氣音,但他該聽得到。

  然,他卻未回應,只說:"喜不喜歡桃紅色?那……看起來很好吃。"說完,他又想覆上她的唇,可她卻掠過他的吻,只讓頰緊貼上他的,而後在他耳邊試探地低言:

  "這裡是辦公室。"

  果不其然,他立即退開臉,掌捧著她的頰,指腹輕輕地摩挲她的肌膚。"對喔,我怎麼忘了,真是忙昏頭。"乾笑。這樣的他還真是稀奇,說他是工作狂應該不為過,而辦公室更是他的神聖殿堂,他從來都是奉行聖規的。在這裡,他永遠像一個意氣風發、指揮若度的帝王。

  "等你忙完吧。"略微失落,但盯著他的眼,她仍是露齒一笑。

  他的眼睛圓圓的,眼珠子很黑,看起來很清澈,每回盯著他的眼睛,就會讓她想起曉陽,擁有無盡活力的曉陽……

  而望進她的瞳孔,徐承海看見裡面那張和她有著年齡差距的男人面孔,對照了一下,不由地歎了一聲,放了她,又坐回椅子上。

  再次身陷圖海,他以玩笑似的語氣問:"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真的喜歡我嗎?因為我感受不到你對我的熱情。"

  "你說呢?"如果不喜歡他,她就不會毛遂自薦進入這家公司,更不會倒追他然後跟他在一起,可他這句話,卻讓她有著想反問的衝動,因為他似乎愛他的工作甚於她,雖然她要求和他一起時,他二話不說就答應。

  這時,一句話雖然不中聽,但很現實地,想起來卻很令人無奈,它是這樣說的--事業是男人的全部,女人不過只是錦上添花的一小部分。最近,她常想到這一句話,而且有著不該有的感觸。

  "我是認真的,曉戀。"聽似語重心長,但手裡隨性挑著設計圖的動作,讓人不禁以為他只是隨便說說。

  曉戀?很少聽他叫她的名字,在公司他總喊她小妹子。"喔,我相信你,我從來就沒懷疑過你。"

  "是嗎?"

  "嗯。"

  聽了,他給了她一個心不在焉的笑容。"好吧,你不是要早點回去帶你母親到醫院嗎!已經下班了,要去快去吧。"這些麻煩案子,可要讓他忙到深夜了。

  又站了一會兒,這才回答:"那我走了。還有,我覺得上一次'德勝'讓我們參考的那一批防水板,也有栗樹、山胡桃的仿古系列,貼起來效果漂亮,還有實木板沒有的特殊功能,價錢也不錯,可以參考。"這些是建議,而等她轉過身往門邊去,她又輕輕補上一句:"另外……我不喜歡桃紅色,因為我的皮膚不夠白。"

  搓著鬍髭,想著,半晌後喃喃自語:"防水板?可是原木和仿木差別還是很大,如果要用,還得先問過意見……這個我會考慮,你快走吧,明天早點來。"

  沉首藍圖,將她的建議慎重考慮,如果真的無法可行,這個倒不失為一個不錯的替代方案。

  而靜了一會兒,徐承海再抬起頭。"小妹子……"

  目光回了只剩自己的偌大辦公室一圈,不覺,他歎了一口氣。唉,就算他不服老,卻也很難跟得上她的速度,老男人到底該怎麼愛人?撐住下巴,深思。

  只是反覆考量十幾分鐘之後,他仍舊是給了自己一個答案,雖然他曾有過一次婚姻失敗的紀錄,但那不代表他就不懂疼她、愛她,年輕一點的他也許會膩著她,拿濃烈的情愛將她綁在身邊,但現在的他,卻看清一點,那就是如果想讓你所愛的人幸福,便是累積自己的物質條件,雖然浪漫是愛情的興奮劑,但這些現實層面卻是愛情得以存活的維生素啊。

  不由地,他想起他們在一起的過程,那還真算"自然而然"。

  兩年前,他在一次代課的機會驚艷於仍是學生卻擁有專業潛力的她,而在她畢業之際,更出乎意料地毛遂自薦,所以他自然就將她延攬到自己的公司。

  之後,融洽、一氣呵成、如虎添翼、永乳交融!他就只找得這些詞來形容他倆在工作方面的感覺。

  如果他是燃燒中的材火,那麼她就是助燃的氧。只要和她在一起,他的創作力就更覺無盡,只要和她同處,有時,他還幾乎要以為自己只是個二十開外的小毛頭,連工作都有幹勁到連自己都無法置信。

  漸漸,因為朝夕相處,他也悄悄喜歡上她那種年輕、不造作的美。也許因為她是個直來直往且相當有自己想法的人,又或許是兩人的味道相近的緣故,某一天,她竟先他一步開口要求想與他交往,而既然如此,他當然不可能放過這機會了。

  於是,他們便成為關係不對外公佈,公私分明的那一種辦公室戀人,且保有上下屬的關係。

  不過說實在,論談情的方式,他們是少了一般情人的黏膩,因為他認為相愛的人不一定需要天天膩在一起,只是……她會不會接受這樣的觀點,他似乎還沒空問,但所幸他另有計劃。

  對住設計圖上的曲直線發呆,等回過神時,他自抽屜拿出一本真皮封套的雜記本,並帶著笑容地在上頭添了一些東西。

  *  *  *

  五月份的南台灣--有時連夕陽也會曬人。於曉戀跨出上班的商業大樓,走進猶帶高溫的金黃的光線中,搭上最符合經濟效益的公車,轉進那住了二十幾年的舊社區。

  到站,她徒步走進社區,一如往常。

  這附近,屬於舊式的公職人員眷區,所以特別規畫過,範圍雖然不大,但小小的巷道都整理得很乾淨,還有成排扶疏的大王椰子供應夏日奢侈的涼蔭。

  小巷底的一間二樓透天厝,雖然是幾十年的半老屋,但卻是她那外遇的公務員爸爸留給她們母子的惟一有價值的東西。

  還算有良心吧!他養"外婆"--外面的老婆,卻沒將她們給踢走。

  在曉陽離去後的第二年,家裡輾轉得知那拋妻棄子多年的男人,媽媽的第二任丈夫,也得了台灣十大死因前幾名的肝癌離世。

  當時,她只見母親似笑非笑,連素來習慣的嘮叨、抱怨,也頓時沉寂,而是夜,竟成家裡自曉陽走後,最安靜的一個夜晚。

  也許是所謂的逝者已矣吧!被怨著的人,死後怨他也無用。那麼,生前一直被疼愛著的呢?

  於曉戀挑開斑駁的紅漆鐵門上用來將其攏合的鐵絲圈,進了門。

  "咳咳!現在才回來,不是說有哪個醫生很厲害,要帶我去門診嗎?等一下還要坐車,那麼遠,一定會來不及,要是你哥哥,就不會每次都這樣慢慢吞吞。唉--那一天他要是沒去載你,也許……"習慣性的抱怨,止於一聲長歎。

  生前被疼愛著的,他的好,應該會被以某種方式時時記憶著,比如在平常的對話中五句夾三句。

  於曉戀已習以為常。"公司有點事情,所以沒有辦法早下班。"

  於金花自籐椅上站了起來,關節酸痛的老毛病讓她的行動有點吃力,她往後面廚房慢慢走去,等整個背影即將消失在她家窄小的走道,這才聽到一句:

  "先吃飯吧!"

  愣了一下。"我先洗澡再吃飯,很快。"丟下皮包,拿了換洗的衣服,於曉戀進了浴室。

  在浴室裡,縱使水聲不曾間斷,她仍能聽見廚房裡傳來叨叨的說話聲。

  有時,她忍不住想,如果她不在家,媽媽會不會也像現在一樣這麼多話?以前做粗工,導致她身體一堆大小毛病,而後來的喪子,更令她身心耗弱無法再出門工作,現在的她幾乎是足不出戶,而一些親戚朋友更在曉陽走後的那一段時間,被他們借錢借到每個都練成了"隱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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