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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艾霓

  如果可以,她多想看穿他隱埋的心事,她想知道在那張冷傲得激不起一絲情感的臉孔下,隱藏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心事。

  但是隔著遙遠的距離,她知道兩人之間橫亙著的是一道誰也跨不過的鴻溝。

  她甚至懷疑,終其一生這道鴻溝會有消失的一天!

  第五章

  在必須讓新翻松的土地曬上幾天太陽的日子裡,雪薔決定幫徐曉貞染髮。

  趁著陳永章中午來程家吃飯之際,雪薔悄悄托他從村子裡帶一瓶染髮劑回來。

  「記得回去先繞到村子裡買,商店很早就關門了。」雪薔深知村裡商家的作息,特別囑咐他道。

  「放心好了,說話不行,提到我的辦事能力,可是連你那挑剔的表哥都誇哩。」陳永章笑亮了一口白牙,炫耀著。

  看著陳永章粲然的笑容,突然有個荒謬的念頭浮上雪薔的心頭,要是程牧磊也像他這樣笑,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然而那樣的記憶早在她五歲那年絕了跡,再也無從回溫。

  隔天中午,陳永章拎了一個袋子交給她。

  「永章,謝謝你!」雪薔喜不自勝的謝著。

  中午待徐曉貞午睡起來之後,雪薔將一干用具全搬到客廳裡,小心的確認過步驟後便準備進行。

  「媽真的會變年輕嗎?」徐曉貞有些不安。

  「當然會,就跟十八歲的小姑娘一樣。」

  雪薔笑了。最近曉貞舅媽越來越在意外貌,常常一個人端坐在梳妝台前,無比專心的看著自己。

  一個女人會關心起外表,不再將自己的情緒封在象牙塔裡,顯見她的情形已經大有改善了,這個進步讓她高興。

  雪薔邊看、邊按照說明書上的指示一個一個步驟做,手忙腳亂的情形像是第一次練習打針的情況。

  所幸在傍晚之前,原本一頭白髮就像變魔術般,成了一頭漂亮的如瀑黑髮。

  「媽,好了,你的頭髮又跟以前一樣又黑又亮了。」雪薔將鏡子遞給她。

  「真的?」徐曉貞急忙抓過鏡子,小心翼翼的照著。「咦?的確變黑了,如萍好能幹。」驚喜的笑容在她臉上粲然盛開。

  雪薔沒去驚擾徐曉貞的自我陶醉,只是靜靜的梳理她的一頭長髮,當她開始幫她綰頭髮的時候,一陣腳步聲突然自大廳外傳來,雪薔知道是他回來了。

  當程牧磊走進大廳,雪薔正將最後一綹髮絲夾進徐曉貞的耳後,他瞥她一眼卻沒有閃避,因為這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

  「媽,我回來了。」程牧磊輕聲喚道。

  「小磊,你看,媽這樣好不好看?如萍幫我染的。」徐曉貞難掩喜悅的直拉著程牧磊,展示一頭黑髮。

  彷如夜空中絢麗的煙火,一抹從未在雪薔面前展現的微笑躍上了他英挺的臉孔,他緩緩在母親跟前蹲下來。

  「好漂亮!」程牧磊抬起手輕輕摸著徐曉貞黑亮的頭髮,眼神是前所未見的溫柔。「媽簡直就像二十歲的女孩子。」雪薔從來不知道程牧磊會說那樣好聽的話,陣陣像針般的刺痛扎得她的心好難受。

  「小磊好乖,等一下媽媽買糖給你吃!」徐曉貞慈愛的拍拍他的頭,又轉回鏡前喜孜孜的照著。

  「您始終沒有變,始終都是小磊心目中漂亮的媽媽。」程牧磊凝睇著她,輕聲低喃道,那樣渴望的神情像個乞求關愛的小男孩。

  徐曉貞聞言忽然轉過身來,伸出手輕撫著他的臉頰,溫柔又疼惜的瞅著他。

  程牧磊溫柔而專注的凝望著母親,對於一旁的雪薔根本視而不見。

  那兩道交接的目光持續了多久雪薔不知道,只覺得她彷彿一下子掉進冰冷的深淵,耳朵也嗡嗡作響的不停鳴叫著。

  她不知道身上那種忽冷忽熱的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程牧磊專注的眼神好遠、好深,深得讓她無從探究情緒,又像是在她心底挖了個窟窿。

  難道她在……嫉妒?這怎麼可能?簡直太荒謬了!她竟然會嫉妒曉貞舅媽?

  什麼時候開始她竟會產生這種不可原諒的情緒?

  她以為那樣曖昧不明的感覺,早已被她遺忘在過去的記憶之中,沒想到如今猛一回首,才發現它早已如影隨形跟隨她十四年之久,而且益形深刻。

  至今她終於認清那竟是……愛!老天!她竟愛上了程牧磊——一個恨著她足足十八年的男人!

  雪薔震驚的摀住嘴,一步步的向大廳門口退去,直到腳跟觸到門檻,才遽然轉身飛奔出門。

  像發瘋似的,雪薔衝出大廳往大院外奔去,一直到池塘邊才停下來。

  池面平靜無波、幽深難測,卻因她滴落的淚掀起漣漪。

  離開程家的那一天,她曾對自己發誓,此生絕不再為程家掉一滴眼淚,這麼多年來,她還真以為以前那個膽小怯弱的雪薔已經消失了。

  沒想到她只是在欺騙自己,她黎雪薔的心始終還掌握在程牧磊的手中,一如往昔脆弱而不得自由!

  「別以為你這麼做能改變些什麼。」

  幾步之外傳來的冷言冷語讓她陡然一驚。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雪薔背著他,狼狽的抹去淚水,始終不敢回頭。

  「你該做的?你以為你在騙三歲小孩嗎?」程牧磊冷哼一聲,在她身後來回走著。「我看你分明是心虛,你的良心受到譴責,想為自己贖罪!」他一口咬定她的罪名。

  「我是想贖罪,看天上有哪個神願意寬恕我犯下的罪。」她閉上眼,木然的說。

  「劊子手是沒有資格要求寬恕的!」他冷冷的丟下一句。

  「我不是劊子手!」

  當雪薔忍無可忍的跳起來,衝到他的跟前狂嚷出這句話,才驚覺自己的衝動。

  「強辯改變不了事實,即使你將自己掩飾得有如救難的天使一樣聖潔,仍然改變不了你是個劊子手的事實。」程牧磊瞇著眼冷冷審視著發怔的她半晌,驀然捏住她細緻的下巴。「山下是不是有很多男人被你這張天使面孔騙了,被你迷得團團轉?」

  「我沒有……」受制於他,雪薔只能發出微弱的反駁。

  「你總是這麼善於佯裝無辜,從小,你就懂得裝成脆弱無助的小綿羊,成功騙取所有人的同情,但是又有誰同情過冷冰冰的躺在土裡的如萍?」一思及此,他的手指不自覺更加用力。

  雖然他只是個跟如萍沒有血緣關係的養子,但是養母對他視如己出,而如萍更是他看著出生的,他們的感情早已超越一般親兄妹。

  為了早夭的如萍、為了這十八年來日夜沉浸在悲傷中的母親,他該恨她!

  「我本來就是無辜的,用不著佯裝。」他粗暴的手勁,讓她疼得連眼淚都掉了出來。

  「你的膽子真的變得很大。」他冷酷的勾起笑,欣賞著她痛苦的表情。

  「折磨我真的會讓你好過一點嗎?」她的淚沿著蒼白的雙頰緩緩流下。

  她知道她不該哭、不該在他面前表現脆弱,只是他眼中深刻的恨意扎得她的心好酸、好痛。

  程牧磊聞言驀然一怔。

  折磨這個他曾經疼愛過的女孩,他怎會好過?他只是不甘心,只是遺恨啊!

  雖然他一再告訴自己她是如何的不可原諒,然而她微顫的紅唇、眼底晶瑩的淚卻莫名刺痛他的心,他究竟是怎麼了?

  他怔然的轉頭凝望著腳下那閃著暮色餘光的池水,彷彿又看到小如萍冷冰冰的被撈上來的情景。

  他怎能忘了那一天?又怎會該死的對她心軟?!

  剎那間,他猶豫的眼神倏然一變,除了漫天的恨意外再無其他。

  他毫不溫柔的鬆手,任由雪薔跌落在地。

  「你等著吧,我會想出如何從你這個劊子手身上,討回該償還的公道。」

  他陰鷙的看著她,冷冽的語氣讓雪薔身子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知道他是說真的!他會想盡一切辦法來報復她,不讓她好過!

  眼看著他轉身大步離去的冷然身影,她的淚怎麼也止不住的拚命奔流著。

  跪倒在池邊的雪薔任由串串淚水無聲的滑進水裡,望著水中模糊而慘澹的倒影。

  她第一次悔恨,為什麼十八年前掉下池塘的不是她?

   

   ☆  ☆  ☆

   

  世界絕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悲傷而停止運轉。

  含悲持續哭了好幾夜,然而每天天一亮,雪薔依舊得頂著浮腫的雙眼起來準備早餐。

  「雪薔,你的眼睛怎麼了?」

  這天,楊玉蘭在廚房晃了幾回,終於瞧出她的異樣。

  「睡不飽,揉的。」雪善連說話都顯吃力。

  「去、去、去!你再回去睡個覺,其他的二舅媽來就行了。」楊玉蘭心疼的忙將她推出廚房。

  「二舅媽,沒關係,這是我該做的。」

  「什麼你該做的?」楊玉蘭板起臉,可不高興了。「自從你來了之後,你曉貞舅媽的病好了大半,恢復得幾乎跟以前一樣,讓我也沒了後顧之憂,你忙這忙那,還成天爭著煮三餐,你是存心讓二舅媽過意不去是不是?」

  「二舅媽從小就最照顧我,做這點事也是應該的。」雪薔低下頭,幽幽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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