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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安妮塔·藍伯

  「我不會把你丟在屋外的。」

  她拉開門閂和馬廄的門,跨進去。「好了。你已送我進屋了,你可以走了。」

  「茱莉。」他悶吼。

  黑暗中,馬匹嘶鳴跺啼。「哦,好吧,」她說。「不過,既然你堅持要討人厭,至少做個有用的討厭鬼。把燈點亮——就在糧草室門口。」

  左後方傳來他小腿撞上梯箱和咒罵聲,一隻桶子翻滾,他又咒罵一聲。不一會兒打火石與鐵摩擦,滿室大亮。馬匹從一間間馬房中探出頭來,豎著耳朵。一件仍滴著水的披風掛在第一間馬房外的掛鉤上。

  倫敦郵件抵達了,難怪郵務室燈火通明。外婆本該上床睡覺,卻在整理信件。孩子們工作勤奮,茱莉必須去協助他們。

  驀然她感到筋疲力竭,靠在第一間馬房牆上。她慣性地默數明天的工作:天亮前起床,監督杜威克帶著布里斯托郵件上路,提醒他吃午餐。跟外婆吃早餐,省略洗澡。帶昆彼去跟可惡的裁縫對質。去看看道格,再給孩子們上地理課。下午,出門到各個貴族賓客和市民住處收取信件和包裡,並收取郵資。

  「有什麼不對嗎?」雷克問。

  她毫無笑意地一笑,搖搖頭。馬蹭她的頸子,她摸摸它。「事事都不對、沒什麼。請你走了好不好?」

  他拿起一把燕麥走向那匹馬。她不由自主欣賞著齊雷克,他英俊的外表——修長結實的腿,寬肩細腰,肌肉厚實的頸項,和一張比漢諾威王朝的國王還出眾的臉孔。

  他拿著燕麥站在她旁邊餵馬。「告訴我什麼事令你煩心。」

  她試圖集合原先的憤怒,卻辦不到。「我要你離開巴斯。」

  他的臉上露出一抹邪門的微笑。「我會的,只等你嫁給我,給我生個兒子我就走。讓開一點。」

  他的契而不捨令她惱火,她退開身子。他打開馬房門走進去,脫下他的外套。他一面輕柔地對那匹棕色馬說話,一面拿起一把乾草鋪在馬兒的濕草上。「你應該更仔細照顧你的馬。」

  「那不是我的馬,它是奇平漢一位客棧老闆的馬。」

  「它在你的馬廄裡你就該負責,你也該要求更強健的馬才對。」

  「而你應該聽我說話,這不干你的事。」

  「任何令我的未婚妻煩心的事都是我的事。」

  「我拒絕做你的未婚妻,我不會當你和家父之間的一顆棋子。」

  他把手肘擱在馬肩上,托著腮。他一副不以為然似地說:「如果事關他的榮譽,你會改變心意嗎?」

  她眼前掠過被父親冷落忽視的日子。打從她會寫出字母起,她就不停地寫信給父親,先是要求繼而懇求他到修道院看望她。每年生日她都會收到一封夾附小額金錢的信。只不過信是助理寫的,她也沒地方可花那些錢。強忍傷感,她說:「家父沒有榮譽,他沒有給過我任何東西。」

  他張開雙臂。「他把我給了你。」

  「我不要你。」

  「你要,只是你還不知道罷了。」

  「你是聾子。」

  他身子一僵,朝馬房的牆壁踢了一腳。馬側身躲開。「別怕,老馬。如果我告訴你,你若拒絕嫁給我,他就得把他的古堡和葡萄園讓給我呢?」

  多年來她祈禱這種情況會出現,只要能讓她父親曉得她存在就好。但經過多次訂親,她感覺被利用了。「我可不是農奴的女兒,為了幾畝地就要被迫出嫁。」

  「你情願坐視他失去珍惜的一切?」

  「我完全不在乎在法國的那棟石堡和葡萄園。他若跟你打賭輸掉那些東西,不干我的事。不過,我倒想不到他會輸。聽說為了賭贏,他情願作弊詐騙。」

  他正色道:「這話尖刻無情,茱莉。他是你的父親。」

  她頓時感到羞慚,移開目光。修女們曾告訴她,她對她父親要求過高。一個聽話的女兒懂得自己的本份。哦,她父親替她選擇了什麼樣的本份啊。他要她住在法國僻遠鄉下一所修道院的幽暗小房間裡,她的同伴只有上了年紀的修女,一隻壞脾氣的山羊,幾隻小雞,和一匹名叫「火焰」的暴躁母馬。她給樹木石頭取名字,假裝它們是她的玩伴。春天,她給它們戴上雛菊花環,謝謝它們選她為五月皇后。夜晚,她向它們訴說她的寂寞。

  「拿去,」他遞給她一條手帕。「擦乾眼淚。」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當熱淚滾落雙腮時,她忍不住又想,一個襁褓女嬰會犯下什麼樣的可怕罪行,要承受如此孤獨的童年。諷刺的是,她的罪行是多年後才發生,在巴斯城。

  一雙有力的手臂圈住她。她來不及反抗他已將她拉入懷中。「噓,」他湊在她耳邊喃喃道。「別哭。沒有任何事會這麼糟。跟我說,什麼事讓你如此難過?」

  「你不會懂的,別再這麼體貼。」

  他撫摸她的頭髮。「一切都會沒事的,茱莉。」

  他的口氣真摯,令她明知不可向這樣的軟弱讓步,卻又管不住自己。他願意給予安撫和慰藉,而她正需要。就趁他還在此地的時候接受吧。跟其它多數追求者一樣,他很快就會離開巴斯,她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他雙手游撫她的背。「這才是乖女孩,放鬆下來吧。」

  她放鬆了自己。而隨著她頭腦清醒過來,理智也恢復了。她抽回身子。「你誘使我軟弱了片刻。不過,我還是不會嫁給你。」

  「你在自說自話。」他的唇輕觸她的額角。

  「今晚你當眾羞辱我。」

  「對不起,我再也不會這樣做。」

  「沒錯,因為你將要走了。你只要告訴我家父以什麼事或物勒索你,我會把事情解決。而且別拿他曾失去葡萄園來騙我,我不相信你。」

  「你也不喜歡我,你大概每天晚上都在詛咒我下地獄。」

  這自憐的話令她感到諷刺極了。任何女人都會想要齊雷克,而安茱莉卻不能想要他,不能以他提出的條件接受他。

  她深吸一口氣,鼻腔填滿他的檸檬皂香。「我不詛咒罵他人,永遠不會。」

  「嗯。」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中振動。「一個令人敬佩的美德,局長小姐。」

  要講理,她告訴自己。你已經發洩了怒火,你還有工作要做,讓他帶著他的尊嚴離開。「我不是不喜歡你。我說過——如果情況改變——我們也許會成為朋友,這話是真心的。」

  他的唇輕觸她的面頰,他的鬍鬚撩撫她的肌膚。此刻他似乎讓人覺得既安全卻又危險。

  「我們可以試試看,」他說,他的嘴距離她的非常近。「重新來過。你喜歡我吻你的。」

  「不!我不喜歡。」

  他的眼中閃過一抹奇特的光輝,若非她心中有數,否則可能將它錯會成柔情。「你喜歡。」

  「我吻你是因為感激你做的事,結果你做的跟你說的竟是兩回事。」

  他微笑捧著她的頭。「你的眼神告訴我那不是唯一的理由。」

  如今他們是禮貌交談,她可以說出實話。「我只是對你的鬍鬚好奇。」

  「我明白了,」他鄭重其事地說。「你喜歡它碰到皮膚的感覺嗎?」他取過手帕沾沾她的眼睛。「是癢還是刺痛?」

  在他溫柔的照拂下,她的身子漸漸熱起來,煩躁不寧。「我已經忘了是什麼感覺。」

  「因為你對我只覺得感激?」

  「對,就是這樣。」

  「我完全瞭解。」

  四目相交。她移不開目光,無法退避或抗拒在那碧綠深處閃爍的興趣。他是個自私的騙子,她提醒自己。他是想安撫她,以便勾引她。

  「我很高興能幫助你,茱莉。」

  他的唇貼在她唇上,緩緩地、挑逗地移動,給她時間決定她是否喜歡那感覺。她喜歡。他的唇又暖又軟,他的味道帶著甜甜的法國白蘭地和刺激的煙草味。受到鼓勵又好奇之下,她模仿地移動她的唇。他斜過頭更深入地吻她,他的舌撥開她的雙唇,他的鬍鬚輕刮她的面頰令她肌膚作癢。她脫口要他停止,但他的舌尖滑入,奪去了她的話,點燃了一團令她從內到外熱燙的火。她全身發軟,雙手像爪子般抓著他,揉皺了他柔軟的絲質襯衫,仰身貼近。她管不住自己。他願意給予安撫和慰藉,而她正需要。就趁他還在此地的時候接受吧。跟其它多數追求者一樣,他很快就會離開巴斯,她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他雙手愛撫她的背,圈住她的腰,抱著她,吸吮她。她呼吸急促,力持警醒,但理智有如小船殘骸漂浮在一片快感的洶湧大海上。

  「你感覺如何?」

  「像殘骸漂浮在……晤,其實,我覺得很奇異。」她坦承。

  「記住,」他耳語。「這只是感激。」

  她也耳語:「如果這是感激,齊雷克,那國王就是土耳其人。」

  他輕聲笑了。「你真是個值得爭取的人物,安茱莉。」他又吻她。她的知覺暈轉。毫無經驗的安茱莉也認得慾火往上湧升。她的身體反應並不委婉:她酥胸沉脹,渴望他的觸摸,她的女性私處渴盼更深的親密。她的雙手自作主張地移上他的頸項,伸入他的髮際。絲帶鬆脫,她的手指在濃密、慈曲的髮絲間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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