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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安妮塔·藍伯

  凱爾心驚肉跳地問道:「女王?你要離開了?」

  「不,是艾琳。她要帶著我的報告書和提案到倫敦去。」

  而凱爾連一眼都還沒瞧見。「你已經寫好了?」

  她看一眼時鐘。「還沒,但時間充足。我要在塞拉晚禱之後向他口述這份報告。」

  他想起昨天跛行進城堡的另一位男孩。「我對塞凡的事感到遺憾,我請安太太照顧他,那位亞蘋是個害人精。」

  若蘭歎息。「這個女孩真可惜。」

  「你寬恕她的惡行?她是個魔鬼。」

  「她只是寂寞,沒有人關心她。」

  他感覺出她有言外之意。「我想你對於家族比我瞭解得多……身為馬家人。這是一支來自史凱的龐大宗族。」

  她轉開頭注視燃燒的火。「我不是來自史凱,我通常不談論我自己。」她靜靜的補充道:「請不要逼我。」

  凱爾感覺像玩火的小孩,他隨口問道:「不是史凱?那麼你的族人來自哪裡?」

  她突然騷動的起身,走向那個地球儀,心不在焉地轉動它。「我的家就在任何女王派我去的地方。」她更加漫不經心地說道。

  他能夠從她微場的肩膀看出她的痛苦,彷彿那份壓力不堪負荷;而地緊握的拳頭彷彿顯示她要對抗無形的敵人。

  他站起來,走到她身邊。他伸手轉動地球儀,直到蘇格蘭面對他們。「指給我看,你的家必定比邊地還要和平得多。」

  他的大膽奏效,她的勇氣褪去。她抬起顫抖的手以指甲碰觸高地上最美麗的峽谷。

  「葛倫坎?」他低語道。

  她的手掌像要扶除那血腥屠殺記憶般的蓋住整個英倫三島。「是的,蘇格蘭歷史上恐怖的一頁,不是嗎?」

  在她憤恨的口氣下埋藏著苦難的一生,然而馬若蘭的悲劇只是北方宗族慘無人道的皮毛而已。在威廉王的七年統治中,驕傲的高地人屈服的只能哀求。英格蘭人養尊處優,而蘇格蘭則餓孚遍野,英格蘭視而不見。

  但是在一六九二年二月,英國的漠視急轉直下成為暴政,當時施戴爵士(譯註:LordAdvocateStair)急於降服高地族人,要求他們向威廉投誠。若蘭的父親沒有及時附和利慾熏心的施戴。在一次惡毒卑鄙的行動中,施戴促使蘇格蘭人相殘,答應給予格雷的康家大筆財富,只要他們消滅一支毫無自衛能力的宗族——葛倫坎的馬家。

  凱爾想道,她是如何倖存下來的?現在問不得,但他有一天會問她。

  他伸手搭在她肩上,恨恨地說道:「希望格雷的康家萬劫不復、水世不得超生。」

  「是的……他們當然還沒有遭到報應。大家都忘了葛倫坎的大屠殺。」她戰慄的吸氣。

  「我沒有忘。」凱爾放棄拉鋸戰,將她板過來,拉進懷中。她的臉頰完美的嵌入他的肩窩,他愛撫她的背。「我非常難過你的不幸遭遇。」

  她那述說刻骨傷痛的戰慄呼吸幾乎使凱爾雙膝癱軟。「若蘭,你變得如此內斂而憂傷,你母親捨得嗎?」他輕聲質問。「請你把那天的情景告訴我。」

  她以麻木的聲音說道:「那年冬天峽谷很冷,父親帶我到鎮上的房子去,一百二十名康族士兵駐紮在那裡。其中兩位送我餅乾,並教我玩骰子。當時我四歲。」

  「他們來時天色還是暗的,我和奶媽在一起。」

  她像弓弦般的繃緊,凱爾搓揉她的背脊。

  「我藏在床底下,看見他們以棍子毆打奶媽。我不知道當時母親已經死了。門打開,父親站在那裡,睡帽歪了,手裡握著劍。他的睡袍上都是血。他殺了那兩名士兵,然後叫我。

  「我爬出來,他把我抱起來,搖著我。「逃跑,小蘭,」他說。「逃走、躲起來並且記住。」

  「我記得我躲在一個煤炭箱裡,但是不知道自己怎樣躲進去的。他們隔天發現我,是那位送我餅乾的士兵發現的,他必定以為我受重傷快死了——因為我渾身是血。我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但他把我放進一個裝有我父母親屍體的車子中。」

  凱爾的心糾結起來,喉嚨梗塞得說不出話來。他緊閉著眼,讓她說下去。

  「挖墳人把我的手從母親的頭髮上扒開。」她漠然的說道。「一位在教堂幫忙的婦人為我洗澡、餵我吃東西。之後——」她搖搖頭,她的肩膀抖動。「不知道過了多久,安妮派艾琳來找我。」

  駭然的凱爾突然瞭解到一種深仇大恨,使他與辛克萊男爵之間的恩怨變得微不足道。他感慨地說道:「謝天謝地,你是一位勇敢的姑娘,馬若蘭。萬劫不復對康家人來說太便宜了。」

  她的姿勢出現細微的轉變,他感覺她正在調整自己。果然一個悠長、穩定的呼吸。「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

  凱爾感到一股特別的驕傲。「我知道,謝謝你挑中了我。」他將她左右搖晃,並以雙唇輕觸她的額頭。「你的父母親必定含笑九泉,以他們的小女兒為傲。」

  他感覺她貼著他的臉頰微笑。老天,他懷中這位纖細女人的力量敵過千軍萬馬。他想要得到這份力量,他想要從她身上獲得子嗣。

  未來的展望使他的活力蠢蠢欲動,熱力在他體內洶湧、聚集在胯下,汗水從他額上冒出來,使他的眼鏡模糊。該死的眼鏡!

  挫折感席捲他。他不能以伯爵的身份和她做愛。她可以對他獻出貞操、掏出靈魂,但她並沒有失去理智。他可以偽裝身份欺騙,但不能玩弄她的感情。他還沒有這樣高竿或混帳。

  當鏡片清楚之後,他退後,帶她坐下來,遞給她酒杯。

  他笨拙的想要開口——說一點使他們兩人地位平等的話。無話可說,因此他看著她捧起酒杯,吞嚥著。他也吞嚥一下,然後抬起目光,發現她正審視著他。

  「你在想什麼?」他按捺不住地問道。

  她放低杯子,以食指擦拭嘴巴。「我在想,我真是一個傻女人,獨自守著悲傷的往事。我向你道歉。」

  他想要吻去她的理智,告訴她真相。他想要知道她是如何能這樣自持的。「我想你的確做得太久了。」他冒險的說道。

  她瞪著杯中。「做什麼?道歉或自憐?或是痛恨康家還逍遙法外的事實?」

  她的憤世嫉俗使他愣住。「或許你應該忘記一切,若蘭。懷恨是最傷神的。」

  「或許我們應該改變話題。」

  她不由分說的起身,優雅的邁步走向書架。她隨意的掃視群書。「還有一件事,凱爾。」

  他痛恨她這種漫不經心的口吻,也回敬道:「噢,什麼事?」

  她取出一本書檢閱著。「男爵想要回麥肯。」

  凱爾火冒三丈。他舉杯一飲而盡,希望能澆熄怒火。她怎麼能這樣忽而小鳥依人、忽而笑裡藏刀?他不知道該氣自己對她的愛、或是生命對她的殘酷。「或許我們應該再換話題,我兒子的監護權是不公開討論的。」

  「你不能逃避,你想違背亞妮將兒子交由她繼父收養的遺囑嗎?」

  她的麻木不仁使他寒心。「兒子?」他嘲弄地道。「麥肯不是首飾或物品。亞妮附加這個條款是為了獲致和平。」

  她犀利的注視他。「收養是英格蘭盛行的習俗。」

  但這裡是蘇格蘭,他差點叫道,學他父親蠻橫的作風。這段回憶使凱爾清醒過來。他告訴自己要理智,那才是上策。

  他以自己最理性的口吻說道:「拋開法律不談,平心而論,你真的忍心看麥肯住在那個烏煙瘴氣的地方?」

  她抿抿嘴表示他言之有理。「呃,謝謝你的合作和下棋——以及一切。告退。」

  她走向門口。

  他不能置信她會一走了之。「就這樣?」

  她停住腳步。「不,還有一件事。」她轉過頭來,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柏斯公爵夫人說得對。你的確與眾不同,凱爾。我會找出哪裡不同的。」

  第十三章

  當天稍晚,若蘭站在她房間的窗口,看著塔樓的陰影越過院子,爬向城牆。正如一天將盡,她在蘇格蘭的時間也接近尾聲。她沒有想到自己會不願離開故土,也沒想到會找到她的白馬王子。

  在塞拉筆尖的刷刷聲和偶爾的炭火燃燒聲之外,她聽見「福寶」在啃一根骨頭。

  夕陽餘暉在天際潑灑出琥珀、瑪瑙和紫水晶般的雲彩。哦,蘇格蘭,她想道,在記憶中你是一片荒涼、可僧的地方。

  她再度陷入那份古老而椎心刺骨的傷痛中。她咬住下唇,熟練的設法驅趕惡魔。但是想起事業上的成就並不能扶除她的憂鬱,因為今天基德堡伯爵誘使她說出往事。

  在軟弱的一刻,她差點危及她的事業和前途。幸虧她沒有掉淚,因為淚水是一發不可收拾的。但即使此刻,他的安慰還是發揮了助益。杜凱爾伸出了友誼之手。讓她看了他最珍貴的童玩。他今天似乎不一樣,卻依舊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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