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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亦舒

  他的聲音,到現在,說起她,仍有奇異的迷戀。

  他說下去;「她的皮膚極為白哲,又喜歡穿黑色衣服,更襯托得面孔皎白如雪,每次看到她,我都貪婪地瞪著她欣賞。」

  記者為之惻然。

  「終於,我們發生了關係,我勸她離開那惡男,我經濟情形雖然不好,但養活一個女人,清茶淡飯,總不成問題。」

  記者這時輕輕間:「你沒想過,她或許可能在利用你?」

  「不,不會!她不是那樣的人。」

  記者低低歎息一聲。

  他也不想想,那樣水靈靈的一個女子,怎麼會看上他。

  記者又暗示:「聽說,她一向有其他的異性朋友。」

  「不,只有我一人。」

  「你那麼肯定?」

  「是,她說她只愛我。」

  「你們來往了多久?」

  「足足八個月,然後,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而我,也犯了一生中最  大的錯誤。」

  記者有點緊張,她已把這宗舊案的資料讀了又讀。滾瓜爛熟,現在,再加上當事人的敘述,感覺上她像是當年的目擊證人。

  李亞平用他沙啞的聲音繼續故事:「一日,她在深夜忽然來找我,我住在簡陋的警察宿舍,已經睡熟,跳起來開門,發覺外頭下著滂沱大雨。」

  他連忙讓她進來,她渾身顫抖、哭泣,全身濕得似落湯雞。

  他急急問:「梅姑,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

  她抬起頭來,臉上、手上,凡是看得見的地方,全是瘀青的傷痕,她撩起上衣,腰間有香煙燙的洞,有些還在流血水。

  她紅腫的嘴巴蠕動片刻,說出四個字:「我殺了他。」

  李亞平僵住,不能動彈。

  「我不堪毒打,我掙扎,忽然手摸到一樣硬物,我昏亂中拾起猛力敲向他的頭,一下、兩下、三下,我聽到他頭顱破裂的聲音,看見血與腦漿湧出來。」

  李亞平嚇得不能動彈。

  梅姑身子漸漸滑下,縮成一團,匍匐在他腳下,嗚咽地說:「救我。」

  李亞平歎一口氣,同記者說:「她哀求我救她。」

  記者聽得手心冒汗。

  李亞平苦笑:「我是警察,我是一個執法之人,怎可知法犯法?」

  記者問:「她想你怎麼做?」

  「她想我幫她毀屍滅跡,那男人反正是黑道上一個頭目,仇人無數,即使橫死,也無人會覺得稀奇,只須把屍身拖離現場載往別處便可。」

  記者此刻忽然問:「你愛她嗎?」

  「我愛她多過我自己。」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記者試探地說:「可是,你仍然不願為她犯法。」

  「是,不過這十年來,我沒有一日不深深後悔,假使我願意做她的同謀,說不定,今日她還在我身邊。」

  這時,記者不得不說:「李先生,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李亞平喃喃道:「你說得對。」

  他很明顯的疲倦了,神情萎靡,憔悴不堪。

  記者低聲說:「李先生,我們下次再談吧。」

  他點點頭,「好。」

  記者站起來,這時,立刻有穿制服的獄卒來為她打開會客室的鐵閘。

  記者一層一層走出去,只覺防衛森嚴,當然,這是囚禁重犯的監獄。

  一名年輕警官在門外等她,他非常禮貌地問:「伍小姐,可有收穫?」

  她點點頭.「你說得對,當事人神志有點問題。」

  警官答:「是,他一直後悔沒有與那女人同謀。」

  「事實卻剛相反。」

  警官苦笑,「是,事實上當夜他即時與那女子潛返現場,將屍體移走,丟進大海。」

  記者大清楚這件案情了,被捕後,從頭到尾,身為警察的李亞平不肯招出同謀,獨力承擔誤殺,只說出於嫉妒,用鐵槌擊斃情敵。

  警官感喟地說:「女子周梅姑無罪釋放,不久帶著死者財產移居美國,結婚生子,一次也沒有探訪過他。」

  李亞平被判終身監禁,廿年內不准假釋。

  年輕的警官忽然說:「人總是這樣的吧,永遠覺得一切的選擇都是錯誤,將來,一定都會後悔。」

  記者輕輕答:「我相信是。」

  關係

  余英迪隨父母移民溫哥華已有好幾年。

  在香港的時候,她是一個小學文憑教師,到了溫埠,她趕緊再循正途重讀當地教育文憑,她運氣好,很快在官立小學找到教職。

  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校園自然不例外,換了一些多心的華人,任何小小題目均能扯到種族歧視上去,  即使是買冰淇淋筒先頭那個白人好似得到多一點都能叫他勃然大怒。

  英迪沒有這樣強烈的民族意識,她認為人同人之間必有磨擦,在同文同種、膚色完全相同的社會裡,也自然會有人歧視她相貌不夠好、家庭不夠富有以及不懂穿名牌衣裳。

  她一貫多做事,少說話,數年間拿到文憑,又順利申請到護照,工作也上了軌道,她是那種移民愉快而成功的個案之一。

  在外國生活,每個人都有不尋常遭遇,這件奇事,余英迪將永誌在心。

  每年三月,是辦入學手續的忙碌季節,學生不必親自見老師,可是家長一定要填妥表格送進來,新措施規定要附上差餉單,證明學生的確住在該區該屋。

  那一天;同事馬嘉烈把一張表遞給余英迪,「你看看這表說些什麼,簡直一塌糊塗。」

  也許是新移民,不懂得填表。

  余英迪非常好耐心。

  一看,戶主姓關,呵!是華裔,難怪馬嘉烈一副「你家的事,你來搞妥」的樣子。

  關家住桑那斯區,附著上一年的差餉單子,金額達八千多元,那肯定是一間豪宅。

  戶主名關家虹,是母親,孩子今年六歲半,女,叫關夏。

  可是即使分居或是離婚,也總得有個姓名做記錄。

  這時,馬嘉烈又說:「余,你看看!那位姓關的女士好像填了兩張表格。」

  英迪連忙說:「讓我來處理好了。」

  另一張表格上的地址電話完全相同,孩子姓名年歲以及出生日期也一模一樣,父親一欄空白,母親姓名是關小虹。

  這是同一個家長同一個孩子嗎?

  英迪忍不住,撥電話詢問。

  「我找關家虹女士,我代表灰點小學校務部。」

  「有什麼事嗎?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關女士,我們收到閣下的入學申請表,可否撥冗面談?我們有幾個問題。」

  關女士大方地答:「可以。」

  「明日下午三時。」

  三時已經下班,不過英迪不介意偶然超時工作,這是從香港帶來的好作風。

  關女士推門進來時,英迪真正眼前一亮,只見她一身淡灰色套裝,珍珠首飾,外形高雅,她拖著個小女孩的手,那孩子有一雙大眼睛,可愛一如安琪兒。

  關女士約莫四十出頭,不過,現今四十歲才生第一胎的女性是很多的。

  英迪站起招呼:「關女士,請坐。」

  可是接著,校務室門又被推開,另一位年輕女士走進門來,同樣叫人驚艷,最奇的是,她身邊也有一個小女孩。

  這小孩同先頭那個小孩,長得一模一樣,宛如孿生。

  余英迪睜大雙眼,  一時搞不清這四位女性的關係。

  她只得說:「請坐請坐。」

  她們四人長得那麼像,一看就知道有血緣關係。

  可是,誰是誰的女兒?這裡到底是兩代抑或三代?

  余英迪努力把訝異與好奇心壓下去。

  年長的關女士笑著開口:「大家是華人,好說話,我叫關家虹,這是我的女兒關小虹,小女自幼跟我姓。」

  余英迪只得稱是,「孩子們可是對雙生兒?」

  年輕的關女士笑笑,她才廿多歲,打扮時髦,身段非常好,看上去總覺似哪個女演員。

  「不!」她輕輕答:「孩子並非孿生。」

  余英迪耐心地說:「可是,她們出生年月日完全相同。」

  年長的關女士答:「她們不是同母所生。」

  余英迪問:「那麼,是同父異母?」

  關女士答:「你說得對。」

  「那麼,那位父親呢。」

  關女士很平靜地說:「我們不知道。」

  「父親姓名?」

  「我們亦不知道。」

  余英迪揚起一角眉毛。

  這時關小虹說:「母親,你同孩子到操場去,我與老師說清楚。」

  關女士帶著對孩子出去了。

  關小虹輕輕說:「那一年,我與家母到巴貝多斯度假。」

  余英迪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瞪大雙目。

  關小虹說下去:「月色下,那人的確非常英俊溫柔……」

  電光石火間,余英迪這個教書先生明白了。

  是,是同父異母,  這對小孩兒分別由她們母女所生!關小虹笑笑,

  「關夏是家母的幼女,即是我妹妹,關霞是我的孩子,亦即是關夏的外甥,兩人名字英語拚音完全相同,兩個孩子的正式關係是姨甥,你明白嗎?因剖腹生產,故同日而生。」

  余英迪只有頷首的份。

  「她倆各隨母姓,因此也都姓關。」

  余英迪吞一口涎沫,「我馬上跟你們註冊。」

  那年輕的關女士猶自輕輕說;「家母與我都覺得移民生活會比較適合我們四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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