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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亦舒

  「自然,等孩子們大了,可以入學,到那個時候,咱們又有自己的時間,我們可

  以到巴黎去住半個月。」

  「最近家事把你累壞了吧?」他愛惜的問。

  「還好。」我用手比劃一下。

  「記得我應允你買的那只白金鑽石表嗎?我已替你訂了一隻。」

  「噯,何必浪費?」我客氣起來,「不如把那個線省下來,換一輛平治房車,寶

  寶他們坐得舒服點也好。」

  「車管車,手錶是手錶。」他堅持。

  我親吻他的手。

  老莊說:「咱們就這樣恩愛到老,是不是?」

  「自然。」

  時間過得快,我說:「你上班的時間到了,而我,我要回去看孩子。」

  「好,送你。」

  老莊把我送到市區,我叫車子回家。珍姐抱著小宙在門口等我。

  「太太,」她馬上告狀,「你去看看小宇,抱著冰淇淋罐子在吃,我真怕他會生

  病,吃那ど多,我阻止他,他說要打死我。」

  「反了。」我扔下手袋。

  小宇在廚房,用一隻大匙羹在那裡往冰淇淋罐子裡挖,一大口一大口往嘴裡塞,

  糊得一頭一臉都是。我也不出聲,坐在他對面,看住他。

  他始終有點忌憚,放下匙羹。

  「媽媽。」他說。

  「媽媽很傷心。」我簡單的告訴他。

  「媽媽。一他有點不安。

  「你長大了,現在有兩歲零三個月了,自己會走路、會吃飯、會說話,就不要媽

  媽了。」

  「不,媽媽。」他很惶恐,要過來抱我。

  「別碰我,媽媽太失望了。」我推開他,「你看你,滿頭滿腦都是冰淇淋,冰淇

  淋會替你換衣服嗎?你愛冰淇淋多過愛珍姐?你怎麼可以說要打死珍姐?」

  「媽媽------」

  「別叫我,」我生氣地說:「我沒有這麼壞的兒子。」

  「媽媽。」他拉住我。

  我掙脫,走出廚房,他追上來,滑了一跤,哭起來,賴在地上待我去拉他。

  我站得遠遠的,「小宇,你給我自己爬起來,你是哥哥,這個樣子,怎麼照顧弟

  弟?」

  玉姐走過來罵我:「家裡平安無事,這太太是要不自在的,非得弄得雞飛狗走不

  可,他是哥哥,也總共得兩歲,摔在地上,做娘的竟不去扶他。」

  我氣,「阿玉,我教兒子,不用你管。」

  她不理我,去扶起小宇,又罵:「誰不知道你兒子多?這麼糟蹋!」

  哈!這老虔婆,我又不敢回罵她,她一不高興走了,我連腳都得跳上來做。

  我忙著收拾廚房的殘局,對於小宇的失去控制非常不滿。

  電話鈴響了,我出去接聽。豈有此理,又是這女人的聲音。

  「莊太太,你丈夫今天又去與別的女人勾三搭四──」

  我正沒好氣,索性拿她來出氣,「你這個死八婆,我在這裡忙得半死,你還來尋

  我開心,拿這種無關重要的事來嚷嚷!你撐飽了你!」

  「喂,」她的聲音也大了,「我可是為你好。」

  「見你的大頭鬼,我才不在乎。」我大力掛了電話。

  一轉頭,看見小宇站我身邊。我睨他一眼,坐下,翻報紙。

  「媽媽,原諒我。」他可憐巴巴的說。

  「你去叫珍姐原諒你,你要打死的是她,又不是我。」

  他移動著胖胖的小腿去找珍姐。孩子們從小不教,大了就無法無天。

  我斜眼看見他與珍姐咕咕噥噥說話,阿珍淌眼抹淚的,兩人擁抱在一起,我放下

  了心。

  阿玉大叫一聲,「喝奶了。」瓶子罐子杯子一大堆排將出來。

  就一會兒又會叫:洗澡了!

  吃飯了!睡覺了!我的日子就這麼過的。

  午後在沙發上坐坐就憩著了,兩小時後醒來,小宇睡我腳後,小宙在身邊,寶寶

  在我懷裡。兩個傭人抽空在折衣服吸塵,一片寧靜。

  我看看這堆小人兒,全是我的心肝寶貝蛋,心頭上有股形容不出的滿足與快樂。

  實在太好了。

  小宙先醒,「媽媽抱抱。」

  我擁他在懷內,剛剛一個懷抱,重疊地,比抱著黃金都快活。

  我摸他的頭髮,深深聞他的脖子,拍他的背部。

  孩子們需要注意,如果經濟能力許可,主婦還是在家與孩子們多接近的好,尤其

  是有三個孩子,更要小數服從多數。

  我如出去賺錢,何止八千一萬月薪,但孩子們怎ど辦?我是不放心把他們交在傭

  人手中的。

  小宙跟我說:「哥哥怕媽媽。」他咕咕地笑,已長了六個牙齒,可愛得不得了。

  「你怕不怕?」我呵他癢,「嗯?怕不怕?」

  「怕,怕。」他躲來躲去。

  「怕不怕爸爸?」我再問。

  「不怕。我只怕媽媽。」

  我也笑。老莊一直讓我扮演反派的角色。小宇翻一個身。

  「噓,別吵哥哥睡覺,你也是哥哥,哥哥都很承讓弟弟,知道沒有?」我說。

  小宙抱怨,「弟弟又不說話,又不走路,只會動動身體。」他學寶寶的樣子。

  「他小,一下子就大了。」我莞爾。

  「跟我爭皮球?」他猶疑。

  「一人一個皮球,沒得爭。  我說。

  小宇一骨碌爬起來,「那麼為啥小宙老與我爭皮球?」原來他早醒了。

  我大笑。

  晚上老莊回來,又是說故事時間。等到我與他單獨相處,已是十點多。

  我替他釘毛衣鈕扣,一邊問他:「你有沒有外遇?」

  老莊在外國住了十多年才回香港,中文不大好,文謅謅的詞兒他聽不懂。「什麼

  叫外遇?」

  我解釋:「外遇的意思是,除了家中老婆,外頭還有女人。」

  「外頭女人?」地瞪大了眼,「我外頭有女人,你問我,我會承認嗎?笨蛋,問

  了也是白問。」他轉頭睡著。

  我也知道自己實在非常笨非常笨,簡直不可藥救了。但做一個笨女人往往是非常

  有樂趣的,我睡得十分香甜。

  週末常有親友來吃飯,我招待他們吃自助餮,且看我的菜單──兩味沙律:青瓜

  蕃茄、洋芋魚粒,兩個主菜:豬排?飯加蛋、三絲炒麵、兩種甜點:芒果布丁、奇異

  果雪芭、還有各式果汁汽水,這可是個個星期更換的,非常適合孩子們口味。

  我做廚師,往往要忙一個上午,有時我索性把寶寶用背帶背在身後。

  沒人會相信三個孩子一個墟。星期六那女人沒打電話來,我有點出奇。

  我蠻渴望知道老莊與他的外遇的最新消息,但隨即我告訴自己.不可多事去管這

  種閒事。

  我冷眼看老莊,在我眼中,他自然是英俊的、能幹的、勇敢的、負責任的,十全

  十美的好丈夫好父親,他唯一的缺點是不大服侍女人,他的女人要自己三頭六臂地照

  顧日己,不得訴苦抱怨,因她也是一個獨立的人。

  我愛老莊,崇拜老莊,佩服老莊!尊敬老莊,老莊是我的一切,這傢伙是我幸福

  的泉源。

  我伸一個懶腰,放下心來。

  星期日,傭人帶看孩子們到祖父祖母家去,我與老莊玩紙牌。

  電話鈴響,我取起電話,又是她。

  如聽到老朋友的聲音般,我問她:「怎麼?我丈夫又行為不規了?」帶點訕笑。

  「莊太太,你彷彿不太擔心。」她警告。

  「沒法度,聽天由命。」我手上拿的是一張皇后,一張十──廿貼。

  不知道老莊手上是什麼,我緊張起來。

  「你要當心,莊先生的外遇很漂亮──」

  莊攤開牌,「廿一點。」紅心愛司,黑桃皇后。

  我深深歎口氣。「輸了。」

  那女人問:「輸了?」莫名其妙。

  我朝電話說:「我沒有空跟你說,改天談。

  莊說:「廿一點,你欠我五十。」

  「你是個卑鄙的小人。」我悻悻然交上五十元。

  他笑著自口袋掏出一隻長型盒子,「看這是什麼?」

  我怔住,「你真的買了那只表?你哪來的錢?」

  「分了花紅呀。」

  「家裡要做的事多著呢,你想想,沙發要換,洗衣機要買特大容量的……」

  「得了,我再去賣命就是了。」莊睞睞眼。

  我打開盒子,晶光燦爛的一隻表。「是不是這個款?」

  「是,是。」我高興,「俗氣而美麗,我喜歡這樣的東西。謝謝你,老莊。」

  「別客氣了,老夫老妻啦,互相欠下的東西也不少,在一起經過多少試練忍耐。」

  我們緊緊的擁抱在一起。

  孩子們睡了的時候,咱們的世界還是二人世界。

  婚後莊是我的一切,我的政府我的法律我的財產,如果他離開我……真是不堪設

  想的一回事,但是我不要杞人憂天,太陽也可能爆炸的,哪裡擔心得了那麼多!

  第二天,我帶小宇去幼兒園。

  小宇兄教師,一隻手指含在嘴裡,天使模樣,教師馬上喜歡他。當然,有時候他

  像小魔鬼,只有我知道。「叫什麼名字?」

  「莊宇。」「幾歲?」

  「兩歲三個月。」

  「你喜不喜歡與小朋友玩?」「喜歡。」頭頭是道。

  於是他被取錄了,待我要把他留在玩耍室的時候,他驚問:「媽媽,你要離開

  我?」

  「你要上學,媽媽不能陪你上學,如果這些小孩子的媽媽全部坐在這裡,課室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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