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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亦舒

  連俞伯都說:「選美雖然老土,但有個美麗的女兒,不炫耀一下,似乎亦對不起列祖列宗。」

  俞伯母說:「選完之後,即時出去念大學,不許做明星藝員。」

  「又封建了,明星藝員有什麼不好?」俞伯故作輕鬆。

  我的看法是:只是明媚喜歡做什麼都無所謂,希望她的抉擇是正確的。

  任何一份職業都是盡責來做,敬業樂業,都是好職業。

  十五位準決賽的女孩子作問答比賽,每個人都顫抖聲音,大失水準,連明媚也不例外,到底只有十多歲,女人身材,孩子腦袋。

  她得到的問題是:「你最希望做哪一類人?」

  明媚眨眨眼,答:「最快樂的人。」

  司儀愕然,這種俗人,自然不明白明媚的答案。

  他反問:「快樂?你不希望做一個有錢人,或是有學問的人,甚至是成功的人?」

  「快樂最重要。」明媚堅持著,「做人快樂,容易滿足,已達到成功的一半。」

  這次連司儀都不禁點頭。

  我很佩服明媚,老實說,她真是夠機智;別出心裁,把一個難度頗高的難題一下子解決掉。

  俞伯母正顏的說:「不是她,還有誰?」

  宣佈名次的時候,我握著雙手,一選上,明媚與我有危險了。

  第五名、第四名、三名、二名全不是她,只留下個冠軍。

  司儀宣佈:「冠軍:吳美萍小姐。」

  「什麼?」俞伯、俞伯母跳起來

  「什麼?」我也跳起來

  連入圍都撈不到?

  我馬上說:「我立刻去電視台接她!」衝出門去。

  連入圍的五名都沒有,難以置信。

  難道真的情人眼裡出西施,只得我們看好明媚?

  我一路駕駛一路開懷大笑,真是天意,她若中選,我們有得煩的。現在就好了,明媚不必深夜出外應酬,她九月就動身去做大學生,平凡而通達的道路在等待她,還有什麼更幸福?

  飛車到電視台,沒等到一會兒!就看見明媚挽著只旅行袋出來,低著頭二時也看不出是悲是喜。

  我向她吹口哨。

  「大雄!」她笑。

  「上來吧,他們不喜歡快樂的人,我喜歡。」

  她上了我車子。

  我問:「你,不用跟他們去慶功?」

  「沒有當選,慶什麼功?」

  「他們沒有睬你嗎?」我故意問。

  「快活還來不及,沒有時間映人。」她說:「這樣最乾脆,要不什麼都沒有,要不就冠軍。」

  「嘖嘖嘖,不是酸葡萄吧?」我偷偷看她一眼。

  她並不難過,好明媚,拿得起放得下。

  「唏,從明天開始,還我真面目。」她說:「大雄,至少我還有你。」

  「『還?』太委曲了。」

  「死相!死相!」

  老實說:我並沒希望她選上,但我亦未料到她會選不上。

  我喃喃說:「那班評判,簡直瞎了眼。」

  「是嗎?大雄,你真認為如此?」

  「是。」

  「那就夠了,大雄,我已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

  壞牌氣女郎

  第一次見到梔子是在表弟的婚禮。

  表弟的婚禮氣氛很差。

  小倆口在美國結的婚,事前並沒有徵得大人同意,女方倒也罷了,因覺高攀的緣故,頗覺得意,男方家長見到媳婦相貌不起眼,家底又平常,年紀又比表弟大了一歲,便一直不悅。喜酒是要補請的,否則無法對親友交代,但態度就很冷淡。

  我們一家都去了。席間都是熟親友,沒有閒雜人等,依照他們家的闊派作風,如果娶到合意的媳婦,巴不得通宴全香港,如今這樣經濟,可知是不高興。

  酒家很近姨丈的家,因利乘便,吃完就打道回府,多麼沒有誠意。

  本來我很替表弟的媳婦不值,待見到她,就覺得人物認真普通:四方臉,一面孔的不甘心,瞪大眼,不笑不語,自顧自坐著。

  而表弟,真的還小,不知所措,捧看杯茶在喝。

  完了,男人這麼早結婚,才二十三歲哪,一管就被管住,什麼瀟灑自由都蕩然無存。

  本來我算得是半個交際大師,但此刻忙著為可愛的表弟惋惜,作不了聲。

  客人都有同感,因此大家的話題益發不著邊際起來,什麼牌章打不出來之類,十分的無聊,而新娘子的眼睛也越瞪越大。

  表弟真是的,過十年承受了姨丈的事業,什麼好的女孩子娶不到?二十三歲的丈夫……

  這段婚姻要維持到老也可以,乾脆留在美國的小鎮過一輩子,別讓他見到半個旁的女人,不是不行的。

  ……美國的小鎮,我打個寒噤。

  有幾個女孩子穿得花枝招展的進來簽名。

  婚禮一向是相親挑對象的好場合,我連忙睜大眼睛,呵!是七姑女兒及她們的朋友。興高采烈的美麗事業女性,更就把新娘比下去了。

  她們一群人自行坐開一桌,嘰嘰喳喳開始談話。

  就在這個時候,冷氣機忽然轟的一聲,停止操作。

  眾人大嘩。

  姨丈連忙抓來經理部長理論。

  不到一忽兒,冷氣機開始不流通,造成悶氣、窒息、流汗,客人非常鼓噪。

  倒楣的表弟,我想:怎麼會在這種倒楣的地方請喜酒,應該選大酒店,即使全區停電,也還有自家的發電機救急,姨丈真是寒酸,請客請得太精刮。

  那邊一群女孩子個個熱得臉上冒油,可是無奈地作其嫻靜狀,我看了暗暗好笑,我早已除下外套、解掉領帶,大解脫。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邊一個白衣女郎自手袋中取出一把檀香扇,唰地打開,向自己猛 。這女郎身穿白衣,頭髮束起,香汗淋漓,別有一番姿態,最可喜的就是脾氣那麼壞、那麼直率,沒有一點掩飾,你說她可愛也好、過分也好、反正她有性格,不是芸芸眾中之一名。

  部長來宣佈冷氣機一整晚都修不好。

  大家嗡嗡聲抗議,可是仍然賴在麻將桌子上。

  我歎口氣,預備早退,我沒有打算刻薄自己,此刻才八點,幾時挨到十點半。

  有人比我還快,就是那個白衣女郎,她把扇子重重的一擱,就站起來走。

  在電梯口我看著她的側臉,真不愧是一個美貌的女子,筆直鼻子、大眼睛、高挑身材。

  我搭訕:「送你一程如何,小姐?」她愕然看我,隨即冷若冰霜的說:「對,你是男方的親戚。」「可不是。」我笑說。

  「我來問你們,」她連珠炮似。「不是說男方是香港新貴,起碼有幾十幢房子收租?為什麼擺喜酒選這種破地方?」我問:「你是女方親友?」有點意外。

  「是的,我是新娘的表姊。」我據實說:「他們的事,旁人哪曉得?」她歎口氣。「這不是故意不給好臉色看嗎?」「我送你一程如何?」我笑。「何必為事不關己的一頓飯添增那麼多牢騷?誰也料不到冷氣會崩潰。」她看我一眼,不再言語,大概她也發覺對陌生人說得太多。

  我說:「噯,我不是壞人,看你肚子也該餓了,找個地方吃了飯再說。我猜想你本來就有氣,現在不過是藉機而發,是不是?」她仍然不響。

  她自然沒有跟我去吃飯,也沒有讓我送她回家。在香港,女孩子通常還是很矜持、拘謹的,社會風氣影響,過分隨便,會被人視為十三點、濫交、不正經,做女人並不容易。

  她接受了我的名片,這已經叫做極大方了。

  過了三天,表弟與妻子便回美國去。

  這一去無異是姨丈趕跑的,誰在那種情況底下都會發覺自己不受歡迎,乾脆一走了之,說句可怕的話,等多幾年,姨丈的一切還不就是他們的,我不相信姨丈會有勇氣把財產捐公益金。

  小倆口的算盤也很精,與其坐在香港討些大人手指縫漏出來的利益,不如到小鎮去孵著等待將來,少受許多閒氣。

  他們這一對是走了,我卻又邂逅那個壞脾氣女郎。

  她最近將因公赴美,表弟叫我同她聯絡,托她帶些書籍去,我師出有名,欣然應允。說起來,大家還是遠親。

  她姓殷,叫梔子,梔子花的梔子,多美的名字。

  我搖電話去。「我是康家寧,記得嗎?」「記得,表妹寫信告訴我了。」「我們見個面如何?」「你把要帶的東西帶出來。」一把火似的脾氣。

  「遵命。」我順著她。

  我們約好喝咖啡。

  一熟就好辦,話也滔滔不絕,她替她表妹辯護起來。

  「到底已經結了婚,看不順眼也該有些度量,何必處處令人難下台?令弟可只是個小職員,什麼底子都沒有,他們倆五百美金租了小公寓住,艱難得很。」我不語,姨丈是故意的。

  我說:「生了孩子就會諒解的,到時還不是老人家出馬來救濟。」「老人家花錢要花得其所,花得大方,不待小一輩開口就有照顧才是,哪有像你們的長輩,蚶蚶蠍蠍,沒些風度,對孩子像狗,把桌子上的渣滓掃下來給他們。」我吃一驚。

  她真是火爆脾氣,把姨支那副怪脾氣形容得多麼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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