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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亦舒

  這時候小陳也走過來了。

  林丹要做逃兵,也還來得及,但她也寂寞,她也需要朋友,於是便與他們一起聊聊,喝了半品脫的基尼斯。

  許久沒有這樣開心,妹妹不在身邊,她覺得極端的自由,不必看她的面色,也不必顧忌她想些什麼。

  林丹覺得自己可憐,處處受妹妹要脅,不是不能掙脫,而是真心感覺欠她實在太多,若不是這樣償還,內心更不好過。

  回到家,已經錯過晚飯時間,林彤尚未回來。

  林丹趁著餘興,浸了一個泡泡浴,剛剛被上浴袍,浴室們碰地打開,林彤搶進來。

  林丹笑,「喂,先敲門好不好?」

  誰知林彤即時發作,伸手大力推向林丹,浴室地下瓷磚滑,林丹站不穩,重新摔進浴缸,頭撞在牆上,轟地一聲,痛得林丹暈眩,她呻吟一聲。

  耳邊傳來妹妹的大聲吆罵:「爭爭爭,你這輩子就會與我爭,害我一次還不夠,還要害第二次,我都不知道前世欠你什麼,這世要與你做姐妹糾纏不清。」

  林丹沒有分瓣,想自浴缸爬起來。

  她伸手摸一摸後腦,手心滑膩膩,不由得暗暗叫苦,一定是腦袋開了花,這是血。

  林彤卻沒有留意,還一直吼叫:「難怪人家音訊全無,原來是你從中搞鬼,明明是我先注意到他,明明是我--」

  林彤忽然看到鮮紅的血自姐姐頭頂骨嘟骨嘟冒出,披了整臉,她揚聲驚叫起來。

  林丹虛弱地說:「拉我起來。」一邊扯過毛巾,按在傷口上。

  女傭奔進,急忙替她穿衣,血並沒有止,林彤嚇得大哭,一行三人,叫了街車,匆匆撲向私家醫院。

  忙了一整夜,照罷愛克斯光之後縫了四針,留院觀察。

  林彤伏在姐姐身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請原諒我。」

  林丹已經累極,但仍然安慰她,「我沒事,你回去休息吧。」

  「這真是我的無心之失。」

  林丹見妹妹這樣折磨人,又折磨自己,忍不住淌下淚來,「小彤,你可有想過,我也是無心之失,我也沒有存心害你。」

  林彤一聽,停止哭泣,退到一旁,過一會兒,無聲無息地離開病房。

  第二天下午,一大班同事前來探訪林丹,她看到他們身後,跟著不相干的周君。

  小王笑問:「給什麼人打破了頭?咱們年紀也都不小了,也該學習修心養性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林丹低下頭不出聲。

  十分鐘後大家就識趣地散去,周幸生卻折回來,坐在病床旁一張椅子上。

  林丹不知與他說什麼才好,他也沒有開口。

  隔一會兒,他也走了。

  這時林丹觸鼻聞到一股清清的花香,抬頭一看,茶几上放著一束小小的紫羅蘭。

  過兩天林丹就出院了。

  她不聲不響開始找公寓,托朋友替她裝修,她決定搬走。

  縱然是同胞姐妹,也是兩條完全獨立的生命,林彤說得對,她們不能這樣糾纏下去。

  林丹一直想贖罪,此刻發覺在妹妹的字典中沒有原宥兩字,算了,反正做罪人,就豁出去做一個痛痛快快的罪人吧。

  半個月後的星期六,趁林彤不在,她搬了出去。

  到了自己的小天地,內心有說不出的舒暢快活。

  林丹勇敢的拿起電話,撥到小陳家去:「我希望得到周幸生的--」

  小陳打斷她:「他在這裡,他在我家,你要同他說話嗎?」

  林丹答:「要!」

  周君聲音驚喜交集,「我們在這裡吹牛聊天大吃大喝,你來不來?」

  「來。」

  「我立刻過來接你。」

  林丹隨即把地址告訴他。

  終於擺脫一切心理束縛了,不是因為周宰生的魅力夠大,而是林丹的忍耐力到達極限,林彤不停給她試練,無限止地拉扯一條橡筋,它終於繃斷了。

  那天下午,他們玩得很高興很熱鬧,半夜散會,還不甘心,全體擠到小店去吃炸醬麵。

  送林丹回家的任務,當然落在周君身上。

  他送到門口,問道:「下個星期有沒有空?」

  「有。」就是這麼簡單。

  過了半個月,林彤找上姐姐的寫字樓去。

  「請你回來,家裡亂成一片,帳單一疊疊,傭人不聽話。」

  林丹微笑,「我們已經長大,遲早要分家,你學習一下獨立,未嘗不是好事。」

  林彤漲紅兩孔,少了姐姐在身邊,等於少了一個管家,一個秘書,半個母親,半個心理輔導員,以及隨時在經濟上支持她的人。

  「你一定要回來。」

  「不,這次我不同來,小彤,我們只是姐妹,這並不是一個分不開,丟不掉的關係。」

  林彤低聲嚷:「你欠我,媽媽也說你欠我,媽媽去世時對你說什麼來著?」

  「她叫我照顧你。」

  「你卻一個人跑了出去!」

  「她叫我照顧你到成年,小彤,你已經二十三足歲。」

  林丹這次態度十分強硬,使林彤慌張,於是一貫地向姐姐增加壓力。

  她伸手解開外套鈕扣,脫下上衣,注林丹摔過去,「你看,看清楚!」

  林丹不出聲。

  太熟悉了,這是她生平最大的噩夢,她鼓起胸中所有的余勇,才抬得起頭來。

  她看到盤踞在妹妹左上臂斑斑駁駁的大塊傷疤,肌肉互相交纏,皮膚凹凸不平,十多年了,疤痕有些地方仍然鮮紅色,使觀者心驚肉跳。

  「看,看你對我做了些什麼。」林彤怨毒地逼上來。

  林丹沉默,把妹妹的外套搭在椅背上。

  她很鎮定的說:「小彤,那是一個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但這個疤卻會永遠留在我身」,我不敢游泳,我不敢穿短袖衣裳,每天淋浴,我都要對看可怕創傷。」

  「你忘記當日來搶我手上洋煙的是你,小彤,你什麼都要爭,即使是生日蛋糕上小小一枝臘燭。」

  林彤尖叫:「你把它給我不就沒事了?」

  「我一直內疚,我也一直這樣想,直到今天,不,小彤,我永遠不能滿足你,你需索無窮,凡是我的你都要,你喜歡搶,你放意霸佔,你本性如此,你現在問我要的是我剩下的生命,我不能做到,對不起。」

  林彤崩潰下來,失聲痛哭。

  「小彤,那天你穿著極易著火的尼龍襯衫,搶奪中燭火燒著衣服,衣料融解,炙蝕皮膚,形成這個傷疤,導致你破了相,小彤,這些年來,相信你也想過,你或許也有一半錯,或許你也應該負上一點責任。」

  「不,不--」

  林丹把外套輕輕罩在妹妹身上。

  「有時候我真想替你承受這個傷疤,我知道你愛美,一直耿耿於懷。」

  林彤不住飲位。

  「以後我都不會同你再爭,你要什麼,儘管取去,但是我倆確已到了分家的時候,我不會再回來。」

  林彤穿好外套,擦了擦眼淚,走了。

  秘書探頭進來問:「林小姐,沒有事吧?」

  「沒有事。」

  林丹的雙手一直顫抖了整個下午。

  她意興闌珊,心灰意冷,獨自到酒吧坐到夜深,才躑躅回家。

  終於把話說清楚,終於承認她是害人精,就當她喪盡天良好了。

  從該天起,她再也沒有與周幸生碰頭。

  小陳有一次忍不住,說了出來,「喂,你們兩姐妹,倒底誰與周君走?」

  林丹微笑,「你去問令表弟呀。」

  「開頭是約你,現在他帶令妹到舍下來。」

  那多好,林丹想,小彤求仁得仁,而周君,既然林丹與林形對他來講都沒有分別,也得其所哉。

  在心底下,她難免覺得無限寂寞。

  在人們眼中,兩姐妹竟沒有分別嗎?

  小陳抱怨,「開頭周幸生明明對你有興趣!都是你那種懶洋洋的態度。」

  林丹說:「你錯了,他一直想追求我妹妹。」

  「是嗎?」小陳半信半疑,「話得說回來,人人都知道你什麼都讓給妹妹。」

  不,小陳錯了,她不再肯承讓,周幸生是一條界線,在這之前,是,在這之後,不再有商量。

  「你搬出來也是為方便妹妹吧。」

  林丹不響。

  「真是個好姐姐。」

  「不,」她忽然說:「我不是好姐姐,虧你們誤會這麼多年,她也不是好妹妹,一切都是旁觀者的幻象。」

  小陳錯愕地看看她,沒聽懂這話。

  林彤很快與周幸生訂婚,還是由小陳通知林丹的。

  林丹不覺意外,到這個時刻,周幸生一定已經看見林彤臂上的疤痕,也一定聽過小彤單方面的故事。

  他有什麼辦法不肯定她是個壞人。

  一天下午,小陳進房來說:「你妹夫來了。」

  周幸生向林丹欠欠身微笑。

  的確是林彤先看見他。

  林丹故意說:「好久不見。」

  小陳笑,「你們親家慢慢談吧。」他走開了。

  林丹對周幸生說:「你愛好好對我妹妹。」

  周君回答:「我會的,小彤內心十分脆弱,感情也衝動,需要特別看護。」

  「你會這樣說我就放心。」

  「試想想,她竟會為一道疤痕而自卑,現在哪裡有成年人會計較這種事。」

  林丹沉默半晌,「她把傷痕的事告訴你了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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