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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亦舒

  力。」

  梅梅一呆,「無論如何,謝謝你,醫生,經過這十個星期輔導,我得益良多。」

  醫生沒有回答。

  梅梅打開門走出去,內心忐忑。

  她一定無意之中得罪了醫生,他好像拒絕為她繼續診治。

  不久又釋然,他一定會得原諒她。

  同事們見梅梅精神爽磊,開始懷疑她在戀愛,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人不曉得在五大洲哪一個角落。

  星期三,她急不及待地趕到診所大樓,照常電梯按六字,出來,如常走到六O九室前,敲門,沒人應。

  梅梅再敲門。

  仍然沒人應。

  她考慮一會兒,伸手旋動門紐,門是鎖著的,推不進去。

  梅梅好不訝異。

  她呆視那自天藍色的門一口兒,找到六樓的負責人,問他:「六O九室的醫生今日告假?」

  那位先生很有禮:「請問你找哪一位醫生?」

  梅梅叫不出名字,「他是心理醫生。」

  「我們這裡的心理科醫生分別姓歐陽與司徒。」

  「哪一位用六O九號房?」

  負責人笑問:「你找哪一位醫生?」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梅梅只得說:「你能不能帶我去見一見歐陽與司徒醫生?」

  那位先生陪笑,「小姐,他們在工作中,實在不方便打擾。」

  梅梅楞在那裡。

  那位先生好心腸,「這位小姐,你有沒有把診症卡帶來,一查便知是哪位大夫。」

  「我沒有診症卡。」

  那位先生一怔,「那麼你說出姓名,我們一樣查得到。」

  「我沒有登記。」

  那位先生警惕起來,畢竟這層樓負責精神病科,這位小姐,沒有什麼毛病吧?

  梅梅又問:「六O九室為什麼鎖著?」

  「六O九室一直是鎖著的。」

  「不,上星拍三我才進去過。」

  那位先生臉色開始凝重,「小姐,你弄錯了,你看上去精神不大好,最好回家休息。」

  「六O九室是什麼房間?」

  那人被梅梅纏上良久,想抽身出來辦正經事,便打開一格抽屜掏出一串鎖匙,「請跟我來。」

  他倆走到六O九室天藍色的門前。

  那位負責人用鎖匙打開門,往裡推。

  梅梅搶前一看,呆住了。

  房間裡沒有人不稀奇,但是此刻她看到的只是一間空室,連傢俱都沒有。

  「這間房——」

  「它一直空置,小姐,你滿意沒有?」

  那人把門拉攏,重新鎖好,走開去辦公。

  梅梅呆在那裡,「慢著。」

  「還有什麼事?小姐。」他停住腳步。

  梅梅翻手袋找出同事女孩的複診卡,「你看,明明印看六O九室。」

  那人接過一看,「小姐,你弄錯了,這卡片上印著九0六室。」他速速走開,躲避糾纏。

  梅梅心智漸漸走入五里霧中,猶自強作鎮定,追上去說:「我要見司徒醫生與歐陽醫生。」

  這時那人的同事過來問:「什麼事擾攘良久?」

  「這位小姐想見歐陽日司徒。」

  「司徒正在小息,我去通報。」

  大家這樣合作,梅梅過意不去,但不把這件事弄清楚,她不肯罷休。

  穿白袍的中年醫生走出來,「有人找我?」

  梅梅呆視他良久,不,不是他.黑暗中雖然沒看清楚他的五官,但身型瀟酒得多,聲音也較為溫婉。

  梅梅問:「歐陽醫生呢?」

  「誰找我?」

  因是下午茶時分,醫生們都閒著。

  更不對了,歐陽醫生是位女士。

  梅悔差些兒沒哭出來。

  那個年輕人在哪裡?他為什麼同她開這麼大的玩笑?

  這時歐陽醫生溫言說:「這位小姐,你若有疑惑,我們願意幫助你。」

  梅梅一個轉身,奔出診症大樓,匆匆回到辦公室,緊緊閉上門,斟出一杯酒,喝下去。

  她伏在桌上艮久,沒有抬起頭來。

  整件事不會是她潛意識啟發的幻覺吧。

  那樣幽暗的診所,看不清相貌的醫生,他叫她自助自救,到頭來,六o九隻是一間空室。

  梅梅的嘴唇顫抖著,根本沒有那間房,根木沒有那個人,她太渴望有個傾訴對象,她太希望得到安撫。

  梅悔自覺精神已瀕崩潰邊緣,只有兩個做法:一是再斟一杯酒,消其萬古愁,二是鼓起餘勇,放下過去,努力將來。

  想到這裡,梅梅連雙手都簌簌不住的抖,她勉強睜開雙眼,這時辦公室光線忽然轉得暗澹不堪,她對面坐著那熟悉瀟灑的人影。

  梅梅霍地站起來,顫聲說:〔你來了。」

  她聽到那把溫柔的聲音:「振作起來,幫你自己。」

  梅梅淚盈於睫,〔你幫我就幫到底。」

  「不!其餘要靠你自己。」

  「我不相信你只是我的幻覺。」梅梅站起來,向他走去。

  就在這時候,秘書敲門進來「梅小姐,開會的時間到了,」一眼看見梅梅伏在牆角,快快過去扶住她,「梅小姐,你不舒服?」

  梅梅緩緩抬起頭來。

  〔我替你告假好不好?」秘書看著她。

  「給我一杯熱茶。」梅梅已疲乏不堪。

  「是,梅小姐。」

  「你記錄我所有的約會,過去十來個禮拜三下午,我見過誰?」

  秘書不用翻閱記錄,「梅小姐,星期三下午你從來不見人,你在辦公室整理文件。」

  「我根本沒有出去過?」梅梅虛弱地問。

  秘書溫言答:「有一兩次我替你斟出咖啡,門鎖著,推不進來。」

  梅梅掩著臉,已弄不清楚哪一部分是真.哪一部分是假。

  秘書不放心,「我去通知大班你不舒服。」

  「不,」梅梅抬起頭,〔在馬上來。」

  她深深吸口氣,喝一杯熱咖啡,攏一攏頭髮,補好妝,穿上外套,取起文件,走進會議室。

  是把目憐自卑撇下的時候了,當務之急是快快把碎成一片片的梅梅重新揀回來。

  不能讓生活上一點點挫折毀掉自己。

  她掙扎到會議室坐下,擠出一個笑容,發覺不難瞞過同事與客戶,誰會關心她情緒面色的變幻,總而言之,辦公室內論公事,成敗得失,單憑工夫,若不用心,她準會敗在自己手裡。

  梅梅咬一咬牙,硬生生把暈眩壓下去,金星亂冒地運用余勇鼓起意旨力,她們如縱容清緒那還同老式女人有什麼分別。

  會議進行得很好,梅梅一絲閃失也沒露,半小時後,她似沒事人一樣,處處表現她應有的、不過分的機智。

  這一次忍耐之後,梅梅的心情像是老了十年,可是她也知道,她終克服離異帶來的痛苦。

  她忘記六0九室。

  每逢星出三下午,她只要有空,便輕輕關上辦公室門,鎖好,把百葉簾拉上,關掉燈,見她的心理醫生,與他詳聊,現在約書的時間地點,由她控制。

  在溫柔舒適幽暗的光線中,她說.「你記得那個要接受心理輔導的小女孩?她到了外國,十分適應那邊生活,意學乖了。」

  她聽到有人對她說:「那多好,可見沒有絕望的事,處處都是生機。」

  梅梅點點頭,「她母親心廣體胖,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你呢?」

  「我?很孤苦很寂寞,我的心房如一問空室。」

  她的聽眾訕笑,像是取笑她用字文藝腔,過時過氣。

  梅梅只得也笑了。

  是次會晤被助手打斷。

  她同梅梅煩惱的說,「海外母公司本不瞭解本市市場情況,強行牽制,長此以往,怎麼辦事。」

  梅梅說:「那邊的副主管下個月來巡視業務。」

  「誰敢同他直言?」

  梅梅平靜的說:「我來。」

  助手驚疑地說:「這可是吃力不討好的一件事。」

  「與其寸步難行,日夜抱怨,不如當面說明,長痛不如短痛。」

  「可能會觸怒對方。」

  「在所不計,非慷慨陳詞不可,否則業績減退!一樣罹罪。」

  助手神色轉為欣佩,「那全看你的了。」

  「我要大量資料支持我的說法。」

  助手說:「鐵證如山,你同我放心。」

  一連兩個星期,梅梅與手下忙著整理這分報告,她無暇再向她的心理醫生報到。

  百忙中她惆悵地抬起頭來,也許已經痊癒了。

  她原先還以為自己會像奧菲莉亞或是阿黛爾雨果那樣為失意而瘋掉。

  沒有。

  梅梅生活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每次打擊都把她鍛煉得更強壯,要命不要命。

  報告完成後先呈上去給大班年過,她讀後十分感動,表示支持,決定同母公司開仗。

  大家日日等欽差大使出現。

  公關部去接的飛機,回來讚不絕口:「端木君面孔英俊,氣宇軒昂,態度謙和,沒話日,真正人才。」

  說話也許會容易點,梅梅想。

  先設一個晚會歡迎他,大家穿戴整齊笑語晏晏的等地檢閱。

  一進場已經看見他站在那裡,很普通的一套西裝,已把他襯托得精神奕奕。

  梅梅心中嘀咕:身型好熟悉,一定是像哪個電影明星。

  她走近他,公關部大員連忙過來鄭重介紹。

  他一開口,梅梅怔住。

  他笑說:「你好,梅小姐!久聞大名,聽說這次你的部門有寶貴意見要提出來商討。」

  天,這聲音,這笑容,梅梅再也不會忘記,在六O九室,他們曾經見過面,好多好多次,他不嫌其煩地靜靜聽她訴說心事,直至她想看清他的容貌,知道他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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