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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亦舒

  秘書亦歎口氣。

  「我們這一行,上半年賺得到,不表示下半年還有,今年紅得發紫,明年可能瘀得發黑,身邊沒有積蓄,怎麼過日子,還救濟人呢,開玩笑,」嘉瑜冷笑一聲,「哪一個子兒不是血汗錢,我有,是我的事,我靠雙手努力賺回來,與人無尤,是我自己爭氣,誰誰誰同某某某還吸毒酗酒倒在街頭呢,為什麼不問那些人去拿錢?這個圈子就是這樣,看不得人家有一點好,有人略站得住腳,就來圖謀不軌,我有錢沒錢,開他們屁事。」

  秘書故意給嘉瑜一杯茶,「潤潤喉嚨,再說。」

  嘉瑜笑了。

  「我真幸運。」

  是的,未婚夫白手興家,獨門獨戶,有本事,不必聽令於任何人,勝過那干公子哥在外耀武揚威,到家被掌權的父母一聲吆喝,馬上膝頭髮軟,唯命是從,不敢動彈。

  嘉瑜也從來沒遇見過壞人,之前幾個男朋友,都是正人君子,沒在人前人後講過廢話,沒叫她羞恥,至今在路上碰見,還能心平氣和地招呼。

  嘉瑜不由得同情起陳閩來。

  拍造型照那日,陳閩比她早到,在化妝間嘀咕頭飾不漂亮。

  陳閩手上拿著朵珠花不放,梳頭師傅看了一眼,「這是三姨太用的。」

  嘉瑜一想,自己得到的已經那麼多,不妨讓一讓人,便不經意地說:「無所謂,拿去用好了。」

  這樣大方,大家都樂了。

  嘉瑜也認為值得。

  秘書輕輕在耳畔問:「不怕有人乘機踩上來」

  嘉瑜只是笑,「放心,我也不是省油的燈,誰還真正能在我身上討了什麼便宜去。」

  陳閩過來沒口價道謝,嘉瑜可以覺察到她那些豎起來的戰鬥格已經平復。

  新人斐斐還是沒出現。

  記者紛紛詢問斐斐下落。

  嘉瑜覺冷落,她向陳閩飄去一眼,四目交接,原來陳閩亦有同感。

  當下兩人什麼話也沒說。

  卸妝時,陳閩低聲抱怨:「拿兩支牡丹去襯一塊綠葉,高招。」

  嘉瑜假裝沒聽見。

  下午她與經理人喝茶,「小冬,葫蘆裡賣什麼藥?」

  「捧新人呀。」

  「不必壓一個捧一個呀。」

  「不壓怎麼彈得高呢?」

  「太不公平了。」

  「辜小姐,誰讓你去結婚呢。」王小冬笑。

  嘉瑜不出聲,過片刻問:「那斐斐到底是什麼人?」

  「看,連你都好奇了。」

  「別賣關子,說來聽聽。」

  「其實沒有什麼了不起,導演與製片故意製造神秘感而已,不過是個讀書不成的小女生。」

  「長得美嗎?」

  「才十七歲半,十八無醜婦,少女的眼睛皮膚都晶晶亮,當然好看。」

  「你見過她?」

  「見過一次,葉坦把她收得很緊。」

  「是他愛人?」

  王小冬笑笑,不語。

  過一會兒他說:「最好是你了,嘉瑜,上岸去了。」

  「有人辭官歸故里,有人漏夜趕科楊,我為這個行業也很吃過一點苦。」

  「可是都已經過去了,是不是,至要緊是先苦後甜,嘉瑜,你是真的長大了,工作人員讚不絕口,都說你肯遷就人,落落大方,不拘小節。」

  「不知恁地,忽然看開了。」

  「有本錢才能拿得起放得下,」王小冬笑,「否則一放下就得喝西北風,也只得死命抓住惡形惡狀不放。」

  「小冬,你過獎了。」

  此刻的辜嘉瑜不是不投入工作,但態度客觀得多,有種冷眼看世界的瀟灑姿態。

  服裝間裡掛出戲服,洋洋大觀,這部戲不惜工本,將順序依劇本場次而拍,絕不跳拍,保留所有佈景,直至全戲完全。

  這樣做演員會比較入戲,慢慢順劇情進入角色,嘉瑜很慶幸她有機會嘗試這種新方法。

  大家都看到了那套白綾衣。

  白底子繡白花,長旗袍配長褲,長長褲帶露在袍叉處,滴著流蘇,正是二十年代一種流行打扮。

  陳閩問:「這套衣服是誰的?」

  什麼都要問的人終有一次會自討沒趣。

  沒有人理睬她。

  陳閩又問:「為什麼我沒試過這套衣服?」

  終於有人忍不住,小小聲冷冷答:「因為它不是做給你穿的。」

  陳閩轉過身子來問:「嘉瑜,是你的戲服嗎?」

  嘉瑜搖搖頭。

  陳閩一手把白綾衣址將下來,放在腳下,踩個稀巴爛,拂袖而去。

  眾人嘩然。

  嘉瑜不出聲。

  晚上有好奇的記者撥電話來查詢,她統統說不在場,不清楚,不知道,沒看見,嘉瑜的未婚夫在一旁暗暗好笑。

  嘉瑜為行家說好話:「陳閩在別處受盡了氣,無法發洩,今日處理不當,在小事上出了洋相,其實她不一定就那麼小器。」

  「那套漂亮衣服到底是做給誰的?」

  「新人斐斐。」

  「你們兩人都上當了。」

  「誰說不是,那葉坦恁地狡猾,引我等入殼,去捧他的新愛。」

  「我叫過你別拍這戲。」

  「絕對是最後一個戲。」

  「這是諾言?」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終於厭倦了,王小冬君說得對,十八歲同廿八歲大有點分別,辜嘉瑜並非演技派,她才不要活到老做到老,花旦出身的藝人最好在臉皮鬆弛之前告退回鄉。

  這次吃了個小虧不要緊,跟著別吃大虧就好。

  在這塊是非地耽久了,只怕神仙都要出洋相。

  趁戲尚未開拍,嘉瑜飛到羅馬去試婚紗。

  一共留了三天,嘉瑜快活一如小鳥。

  婚紗式樣簡單大方,對牢鏡子,她喃喃說:「這襲白紗衣勝過任何白綾衣。」

  她未婚夫聽見了,只是微笑。

  開頭的時候,辜嘉瑜也不知道自己會走到什麼地方去,走到幾時停,終於又找不找得到歸宿。

  有這樣理想的結局,嘉瑜心滿意足。

  想到陳閩,她十分感慨,這女子將來即使生活無憂,也已喪盡元氣,功不抵過。

  水晶鏡子內的她有點怔怔的,想太多了。

  未婚夫忽然取出一條項鏈往她脖子上戴。

  嘉瑜定睛一看,正是她先些日子看中的金珠鑽石項鏈,她感動地按住他的手。

  他輕輕說:「還等什麼?」

  說得對。

  還等什麼?

  他倆臨時快定,飛到倫敦,由女方家長主婚,簽下婚書。

  事後致電王小冬,王君老大一個意外,卻十分替她高興,「新娘子,拍多些照片回來,好讓我有個交待,否則記者群追瘦我。」

  嘉瑜不負所托,特別請了職業攝影師,拍了百餘款照片,容光煥發地凱旋回家。

  她的婚訊頗為轟動。

  工作人員衷心替她高興。

  陳閩拉住她的手,流下淚來,「嘉瑜,你這樣一個好人,理應享此幸福。」

  嘉瑜悄悄問,「斐斐出現沒有?」

  陳閩冷笑一聲,「干呼萬喚未出來,不知搞什麼鬼,倒叫我坐冷板凳。」

  「噓,」嘉瑜拉住陳閩的手坐下來,「別毛燥,別中計,別受人利用,這種關頭,我們一定要大大方方,不露聲色,其怪自敗。」

  陳閩一怔。

  她亦是個聰明人,自然一點即明,馬上醒悟過來。

  一方面又感激辜嘉瑜把她當自己人,雙眼又紅起來。

  「嘉瑜,實不相瞞,開頭我還把你當敵人。」

  「算了,提來作甚,誤會而已。」

  「我有眼不識泰山。」

  「你何用言重。」

  「為什麼電影業這樣艱難做,這麼多是非?」

  嘉瑜微笑,「因為我們做一行怨一行,其實別的行業也內幕重重,不足為外人道。」

  陳閩帶著淚笑起來。

  「讓我們沉著應付不大如意的事。」

  「嘉瑜,我與你不同,我酷愛名利。」

  嘉瑜笑出來,「你以為我是得道聖人?名利,誰不要,哪有例外。」

  「可是你捨卻一切結婚去了,我不甘心,我要續闖高峰,寧受得失煎熬。」

  「可能你比我勇敢。」

  「辜嘉瑜,祝福我。」

  「一定。」

  神秘的面紗終於掀開,斐斐終於現身。

  王小冬說得對,不過是個讀書不成小女生,容貌固然秀麗,也並非絕色,嘉瑜甚至覺得她粗糙,手同足都大了兩碼似,皮膚也黝黑,但是她出奇地上鏡,有一股自然無邪的媚態,吸引異性。

  記者群因為等得太久太悶,斐斐陡然露面,造成一種轟動,他們著了迷似,練二接三地追著她來做新聞,馬上把新人捧著紅人。

  記者永遠以使人尷尬為榮:「嘉瑜,你覺得斐斐如何,有沒有前途,會不會走紅,是否你的接班人?」

  嘉瑜說:「很漂亮,很聰明,這樣的新人一定前程似錦。」

  逼得陳閩也說:「很機靈的一個女孩子,很有人緣,會受歡迎。」

  而斐斐更說:「兩位姐姐對我很好,肯教我,指點我,我得益匪淺。」

  然後三個女人站在一起拍照。

  照片刊登出來,不知恁地,斐斐就是特別亮麗,眉梢眼角似有說不盡的風情,比較起來,陳閩有點憔悴,而嘉瑜則覺得自己有點鈍鈍的。

  拍攝工作在三個月後完成,導演之偏心,也不要去說他,嘉瑜只是笑,好幾次製片要出來打圓場,斐斐幾乎是坐在導演的膝頭上完成整部電影,葉太太帶著孩子到現場來鬧過兩次,這些,也都成為拍攝花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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