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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亦舒

  士輝冷笑:「振華,你比我想像中更年輕、天真,祝你幸運。」

  我不以為忤,又笑了一笑。

  把士輝的帖子帶到家中,我就知道母親要說些什麼話。

  果然——

  「士輝多本事,恐怕人家兒孫滿堂的時候,你還是孤家寡人。」

  「你與他是同學,差個天同地。」

  「你有沒有想,將來做王老五的時候冷清清?父母遲早要離開你,到時連吃頓正經飯也辦不到。」

  玫瑰擠眉弄眼,偷偷跟我說:「現在連你也罵。」

  老爸替我解圍,「你怕振華娶不到人?我倒挺放心,現在外頭女孩子虛榮的多,嫁他未必是嫁他的人,也許只是為了建築師的頭銜,他不能不小心點。」

  玫瑰跟我說:「大哥,我有話一會兒跟你說。」

  她把我拉到露台。

  「說呀,又是三百元?」我沒好氣。

  「不,老媽在電話上裝了開關,我不在的時候根本接不通電話,你幫幫忙。」

  「幫不上。」

  「大哥,你一向對我最好。」她懇求。

  我瞪著她,只好笑。

  「替我申請個電話裝在房裡好不好?求求你。」

  「你的交際真那麼繁忙?」我問。

  她吐吐舌頭。

  「你才十五歲哪。」我說。

  「快十六了。」她說,「幫幫忙,大哥。」

  「好,」我不忍心,「答應你。」

  「大哥——」她眨眨眼,眼圈鼻子紅起來。

  「得了得了,你平時乖點,就算報答大哥了。」

  我拍著她肩膀,「我明天就叫女秘書替你辦得妥妥當當,讓電話公司趁老媽不在家的時候來安裝,好了沒有?」

  「就你對我好。」玫瑰肯定地說。

  士輝在教堂舉行婚札,我任伴郎。

  儀式完成之後,天下起毛毛雨來,我約好玫瑰陪她打網球,因此要趕回家接她。

  去取車的時候,士輝故意托我做司機,送幾個女賓回府,我只好答應下來。

  女孩子們花枝招展地笑著上車,剩下一個穿白衣白裙的女郎,她的一雙涼鞋吸引了我,細細的帶子縛在足踝上,足面上一隻白色的蝴蝶。

  她在猶豫。

  我禮貌地說道,「還擠得下,小姐,請上車。」

  她展顏一笑,大方地坐在後座。

  路上眾人不斷地嘰嘰喳喳,獨那個白衣女郎非常沉默。

  我在倒後鏡裡偷看她的臉,無巧不成書,與玫瑰一樣,她臉上也有一顆藍痣,在左眼下角,彷彿一顆眼淚,隨車子的震盪微微搖晃,像隨時會落下面頰。

  我心折了。

  我喜歡她獨有的氣質,也喜歡那顆痣。

  於是,我故意兜著路走,把所有的女孩子趕下車,最後才送她。

  她住在一座舊房子的三樓。

  我停了車,送她到門口。

  我忽然忘了小妹的約會,身不由己地微笑,問:「你不請我上去喝杯茶?」

  她抿起嘴唇笑,她說:「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黃振華,你呢?」

  「蘇更生。」她說。

  「你是男方的親戚?」我說。

  「我是新娘姐姐的校友。」蘇更生說。

  「啊,」我說,「難怪沒見過你。」

  她微笑。

  「至少把電話告訴我。」我說。

  她說一個號碼,我立刻寫下來。

  眼看她要上樓,我追上去,對自己的厚臉皮十分驚異,我說:「下午我與妹妹打球,你要不要參加?」

  她一怔,「我也約了朋友在維園。」

  「那麼好,我來接你。」我不放鬆一點點。

  「不用了,在維園見好了。」她說,「再見。」

  「再見。」我看著她上樓。

  我心不在焉地到家,玫瑰嘟長了嘴在等我。

  她說我:「逾時不到,場地可要讓給別人的。」

  我不與她爭辯。

  一邊打球一邊盯著看人到了沒有,連輸三局。然後我看見了她。

  她仍然穿白,冒著微雨與朋友們坐在棚下。

  我扔下球拍走過去,玫瑰窮叫:「喂!喂!」

  我著魔似地去坐在她身邊,她向我微笑。

  玫瑰追著我罵,她看見玫瑰,忽然失聲問:「這是你朋友!」

  「不,」我答,「我的小妹。」

  她低嚷:「唉呀,世界原來真有美女這回事。」

  我詫異,「什麼?」

  「你妹妹是我一生中見過最好看的女性。」她輕聲說。

  「有這種事?」我笑,「那麼你見過的漂亮女人真有限。她不過是長得略為嬌俏而已,是個寵壞的爛蘋果。」

  玫瑰披著一頭蓬鬆的鬈發,撐起腰,瞪著我問道:「大哥,你還玩不玩?」

  我坦白說:「不玩了。」

  玫瑰看到我身邊的蘇,頓時明白,她笑起來,「這位姐姐——」

  「叫蘇小姐。」我連忙說。

  「不,叫我蘇得了,朋友都那麼叫。」蘇和顏悅色地說。

  「你好。」玫瑰眨眨眼。

  她故意過來,擠在我倆中間坐。

  這時候雨下得大了,我聞到草地在雨中特有的氣息,身邊有我喜歡的女郎,我覺得再幸福不過,只希望那一剎那不要過去。

  那夜我跟小妹說:「像火花一樣地迸發,我知道我找到了她。」

  「你還不認識她。」玫瑰說。

  「我已經認識她一輩子了,只是等到今天才碰到她而已。」

  「說得多玄,聽都聽不明白。」

  「你自然是不明白的。」我說。

  「但我喜歡她,我有種感覺,她會像你一樣地對我好。」玫瑰說。

  夏天來了,我與蘇成為好朋友,我們一起為玫瑰慶祝她十六歲的生日。

  蘇與我約好在寫字樓見。

  士輝批評我的女友,「真奇怪你會喜歡她,自然,蘇非常端正高雅,但不見得獨一無二,她待人永遠淡淡的,就像她的衣飾。」

  我說:「她是一個有靈魂的女子。」

  士輝沒好氣,「大家都是幾十歲的人,就你一個人踩在雲裡,像個無聊的詩人。」

  「詩人並不無聊,士輝,不要批評你不懂得的事。」

  「我是文盲,好了沒有?」

  我笑,「你就是愛歪纏。」

  他歎口氣,「振華,我們是活在兩個世界裡的人。」

  我問:「不是一直說好久沒見過我小妹妹嗎?要不要一起吃飯?」

  「芝芝懷了孩子,我要多陪她,對不起了。」他說。

  「恭喜恭喜。」我說,「你又升級了。」

  他很高興,「生個兒子,對父母也有交代。」

  我看著他搖搖頭。這個周士輝的思想越來越往回走,也許他是對的,社會上非有他這種棟樑不可。

  見到了蘇,很自然地說起周士輝那種「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概念。

  蘇溫和地微笑,不表示意見,事實上她是個極其反對生命的人,與我一樣,深覺生活中苦惱多,快樂少。

  然後玫瑰來了。

  她那身打扮,看了簡直會眼睛痛——深紫與墨綠大花裙子,玫瑰紅上身,一件鵝黃小外套。

  我忙不迭搖頭表示抗拒,玫瑰聳著小鼻子坐下,撥撥左耳的獨只蛇型金屬耳環。

  蘇向我解釋,「是這樣的,畫報裡的模特兒都如此打扮。」

  我低聲說:「她還是個學生,她並不活在畫報裡。」

  蘇說:「我認為她非常漂亮。」

  「她自尋煩惱,母親不會放過她。」我說,「你瞧,不止我一個人認為她怪,其他人也盯著她看。」

  玫瑰仰起頭,精緻的下巴抬一抬,「他們朝我看,是因為我的美貌。」

  「美貌不能成為一項事業,除非你打算以後靠出賣色相過日子。」我凶霸霸地說。

  蘇笑。

  我再加一句:「一個女孩子不能老以為她自己長得美,並引以自傲。」

  玫瑰說:「你看大哥,一副要打架的樣子。」她自顧自大笑起來。

  蘇的耐力恁地好,她說:「玫瑰,看我送你的禮物。」

  玫瑰說:「哦,還有禮物呢,我以為一併是兩隻紅雞蛋。」她拆開盒子。

  蘇送的是一條碎鑽手鐲。「太名貴了。」我說道。

  玫瑰卻高興得不得了,連忙求蘇替她把手鐲戴上,又擁吻蘇。

  我白她一眼:「益發像棵活動聖誕樹,就欠腦袋掛燈泡。」

  「你不懂得欣賞。」玫瑰抗議。

  「我不懂?你別以為我七老八十,追不上潮流,穿衣服譁眾取寵代表幼稚,將來你趣味轉高了,自然明白。」

  「算了,你又送我什麼過生日?」勒索似口吻。

  「兩巴掌。」

  玫瑰吐舌頭。

  蘇笑:「可以%,你哥哥送你一隻戒指,與這手鐲一套。」

  我說:「戒指是叫你戒之,戒囂張浮躁。」

  玫瑰笑:「是,拿來呀。」

  我伸手進口袋,「咦,漏在寫字樓裡了。」

  「真冒失,」蘇笑說,「吃完飯回去拿。」

  我把車停在辦公室樓下,叫她們等我三分鐘。

  士輝還在桌前苦幹,也沒開亮大燈。

  我說:「不是說回去陪芝芝?」

  他抬起頭,本想與我打招呼,可是忽然呆住,吃驚地看著我身後。

  我笑著說:「見了鬼?」轉頭看見玫瑰站在門口。

  玫瑰說:「大哥,我決定不跟你們了,把禮物給我,我好去看電影。」她在暗地裡伸出手。

  「你這傢伙,」我說,「我與蘇兩個特地請了假陪你過生日,你卻來黃牛我們。」

  「我知道你們對我好就行了。」她摟著我脖子湊前來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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