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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亦舒

  大腿部蹲得酸軟了。

  少婦這時又去遊說客人花錢:「這只藥水不傷頭髮,貴一點也值得。」一切部是錢。

  之珊拉開玻璃門。

  小屏卻還跟在他們身後。

  之珊轉頭和顏悅色問:「有甚麼事?」

  小屏笑嘻嘻,「我看到你們兩人抱著嬰兒。」

  之珊訝異,「呵,是嗎,是誰家的孩子?」

  「是你們兩人生的孿生兒。」

  周元忠漲紅面孔。

  之珊大方笑道:「唷,那多好,我最喜歡孿生兒,謝謝你。」

  上了車,之珊說:「老闆娘生財有道。」

  周元忠答:「三年前她發覺女兒有預言能力。」

  「能夠預測彩券號碼嗎?」

  「這倒不能夠。」

  「你可相信小屏的話?」

  「海關並無王晶晶離境記錄。」

  「也許,用的是假護照。」

  「我願意相信她在別的國家生活舒適,脫胎換骨,重頭開始。」

  之珊說:「我也是。」

  兩人對望一眼,已經找到主意。

  周元忠憑關係找到王家這三個月的電話記錄。

  可是電話單上並沒有長途電話號碼。

  「一個也沒有?」

  「是,毫無線索。」

  「也許,晶晶連家人都撇下了。」

  「她一定需要生活費用,可能會向親友借貸。」

  之珊說:「在外國那種風景怡人的小鎮,租一間小屋所費無幾,在快餐店做工,拿最低工資也可維持生活。」

  「不過,她是一個好高騖遠,十分虛榮的女子。」

  「人會變,月會圓。」

  「王晶晶會甘心隱姓埋名在小城打月入八百元的苦工?」

  「只要一家人相愛,在一起,吃糙米也開心。』

  周元忠看著之珊笑,「可見你從未鬧過窮。』

  之珊答:「我對物質要求不高。」

  「那是因為你甚麼都有了,試想想,收入不夠:孩子需步行上學,沒有機會學習樂器,又不能裝設電腦,為著大學費用煩惱……」

  之珊答:「有志者事競成,家境窘逼又如何難得倒英才,大把獎學金,又可半工讀。」

  周元忠被她駁倒。

  之珊說:「道路當然辛苦點,卻是鍛煉品格好機會,途中許有躊躇,將來一定更加珍惜成果。」

  周元忠忽然明白了,這是她對他間接讚美。

  他出身與她不同,但是她更加佩服他。

  他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第八章

  「是,毫無線索。」

  「也許,晶晶連家人都撇下了。」

  「她一定需要生活費用,可能會向親友借貸。」

  之珊說:「在外國那種風景怡人的小鎮,租一間小屋所費無幾,在快餐店做工,拿最低工資也可維持生活。」

  那天晚上,之珩同妹妹說:「公司裡少了一位能幹的偵查人員。」

  之珊抬起頭來。

  「一單冒領保險金案子把我們纏得頭昏腦脹,開頭如有偵探把苦主的背景查一查,就不會有這種麻煩,我想在公司成立一個小組,大約一個主管兩名助手,負責保安、調查、搜集證據,這組資源甚至可以外借謀利,你說如何?」

  之珊張大嘴,又合攏。

  「你朋友周君可有相熟的人才?」

  之珊不出聲。

  「當然,私人公司的福利必不如政府機關,不過工作性質較有彈性,他是督察,交遊廣闊,請他推薦可靠人才。」

  半響之珊才說:「他已辭職。」

  之珩說:「啊,那多巧,請他到楊子來談一談。」

  之珊緩緩說:「姐夫不肯做妻子下屬,我想,他也有同感。」

  「你與他關係如何?」

  「我倆已停止約會其他異性。』

  「那十劃還沒有一撇,不過是普通男女朋友。」

  「之珩,我怕他有點驕傲。」

  「他這人沉默寡言,十分實惠,我們可以商談合作條件,倘若他不願受薪,可以按案件折賬,你說如何?」

  之珊歎口氣,「大家都在一家公司工作——」

  「你已多日沒到楊子來了。」

  「難以啟齒。」

  「那麼,讓我來說。」

  「之珩,你真是女中丈夫。」

  「所以我家男人避得遠遠,屋裡一個男人已經足夠。』

  「這些措施,都不用知會甄氏?」

  之珩笑,「叫我到甚麼地方去找他?」

  之珩問妹妹要周元忠電話。

  她親自與他說話。

  之珊十分不情願。

  一家人都做家庭事業,擠在一起出糧,像排隊輪米似。

  應當各自各精采,他是畫家,她又是建築師;兄在大學任教,弟是微生學專家:

  之珩放下電話說:「元忠會馬上來一趟。」

  「我避一避。」

  「之珊,沒想到你那樣狷介。」

  之珊勉強笑,她同他的關係尚未曾牢靠到那個地步,她怕他有誤會,她在乎他。

  元忠很快上來按鈐。

  之珊同他說:「你們慢慢談,我先回家去。」

  元忠點點頭。

  之珊駕車回家。

  路上她同自己說:如果元忠接受楊子聘請,最多以後她不上楊子就是。

  她可以到律政署找工作。

  想到這裡,心頭一寬。

  她停好車,一個人走上公寓。

  單身女子,掏出鎖匙到開門進屋這剎那最脆弱。

  可是,叫男友陪進屋去更加危險,請客容易送客難嘛。

  之珊笑了。

  她進屋,關上門。

  一抬頭,看見有人坐在沙發上。

  之珊立刻想奪門而逃,那人已經揚起槍。

  他說:「假如你懷疑這柄槍是假的——」

  他朝天花板開了一槍,僕的一聲,燈罩應聲粉碎墜下,天花板泥灰四處飛濺。

  之珊緩緩坐下。

  那人是甄座聰。

  他終於現身了。

  「起來,我們到另外一個地方去。」

  之珊沉默。

  「走。」

  之珊答:「我不走,要剮要殺,你在這裡動手好了,反正是我的家。」

  她知道遇到這種情況,千萬不能離開第一現場,一走只有更加危險。

  他終於找上門來了。

  之珊開口:「我也正想找你。」

  多日不見,甄已像落魄漢子,他沒有理發已經很久,衣衫不整,一臉鬍髭。

  之珊說:「不要再錯下去。」

  像所有做錯的人一般,他根本不覺自己有錯,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來。

  「之珩願意買下你手上股份,你離開楊子行,海闊天空。」

  「離開楊子行?」他喃喃重複。

  「趁尚未觸犯法律之前,放下槍,靜靜離去,與之珩聯絡。」

  「楊子行根本屬我所有。」

  之珊看著槍嘴,隔一會才說:「既然叫楊子,怎麼會屬於姓甄的人。」

  「只差一點點,」他歎口氣,「之珊,都是你不好,害我失去一切。」

  他精神處於異常狀態。

  他坐近之珊,把槍嘴伸進她耳孔,另一隻手搭在她肩上,緊緊摟住,「之珊,我先打死你,然後自殺,好不好?」

  那口氣,像是從前問之珊可要去南太平洋島嶼度假。

  之珊固然害怕,但是也十分難過。

  好好一個人,因有非份之想,落得今日這樣,多多少少是因為她楊之珊的緣故。

  「放下槍,離去,我不會再提起此事。」

  「之珊,你不再處上風。」

  「為甚麼要犧牲你自己?」

  「只有那樣,你才會得到懲罰。」

  之珊知道無望,他憎恨她到極點。

  她歎口氣,「你想帶我到甚麼地方?」

  「你自然會知道。」

  之珊說:「我去拿一件外套。」

  「不必了。」

  「我想喝一杯水。」

  「之珊,你不會再覺得口渴。」

  他的聲音越平靜,之珊越是害怕。

  「你這次又是怎樣進來?」

  「一把百合匙。」

  之珊忽然訕笑。

  「你新男友保護你不力。」

  之珊問:「告訴我,王晶晶在甚麼地方?」

  「我不知道,去問你父親,我不過趁那機會逼他退出楊子。」

  「是你叫梅以和回來?」

  「是,我並無作出承諾,純是合作關係,她又一次誤會。」

  「你絲毫沒有悔意。」

  「不是我的錯。」

  一定是生命脆弱的錯。

  之珊略動,他的槍嘴又伸緊一點。

  之珊不覺得痛,但是她發覺有濃稠液體流下面頰,伸手一摸,發覺是血。

  她的耳孔已被戳傷。

  「之珊,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之珊,你令我惱怒,你到底聽不聽話?」

  之珊不出聲,雙臂抱胸前,咬緊牙關。

  「過來,之珊,躺下。」

  之珊不想觸怒她,但到了這個時候,她不得不說:「不。」

  她一直以為甄座聰不會真正傷害她,她錯了。

  她聽到第二聲槍聲。

  之珊驚見左手臂穿了一個烏溜溜的洞,血像自泉眼噴出·噗噗有聲。

  她仍然不覺得痛,但是左手完全癱瘓,再也不能動彈。

  甄座聰的雙眼充滿紅絲,他一定服過藥,凶暴莫名,朝之珊的腿再加了一槍,他要逐寸逐寸殺害她。

  之珊懊惱地想,呵,就是今日嗎,真沒想到。

  她想起父母親,還有周元忠,作最後掙扎。

  她蹣跚奔進書房,眼前已經發黑,甄氏追住她,撕裂她的襯衫。

  之珊驀然回頭,甄座聰剛好撲在她身上。

  忽然他喉嚨發出咯一聲。

  他的眼珠凸了出來,但同時四肢漸漸放軟,終於,他伏在之珊身上,不再動彈。

  他大力撲向之珊,沒看到之珊手中握著一把薄而扁,細而長的裁紙刀,約十寸長的利刃全部插進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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