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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於晴

  方纔在無月的夜裡,他怎會知道有船靠近?

  「當然知道啊,十一郎不管試什麼也蠃不了央師父,就除了那一雙貓兒眼,三更半夜的還能瞧見遠方。」聶拾兒不經心地答道,全副心神全聚在船頭,一等船燈都點著了,立刻跑向船頭。

  「貓兒眼?難道是十一弟?」這些年來究竟話家對她做了什麼安排?大哥明明答允他,放她自由的,為何還與聶家人混在一塊?

  「是官船?」聶拾兒問道。

  「若是官船就放心了,咱們是有許可的。」聶十一半瞇起眼,站在君練央的另一邊,望著河裡另一艘大船。「但,若是官船,怎會不點船燈?分明有詐。」

  「有詐?那可怎麼好?除咱們三人外,船上只有個三腳貓功夫的傢伙,外加一個不懂武的講書師傅,來人若佔多數,那咱們可完蛋!」聶拾兒哇哇大叫,早就說要多請幾個人上船,偏她嫌麻煩,結果到頭來苦工都是他。不用特意掌舵,行至兩縣交會處,便停船不再駛動。

  他只要負責每日替她挑配衣色,為三人上妝,這倒也無所謂,反正都是他的興趣。從他發現他有這方面的才能時,就開始替練央師父搭配她的妝與外衣,樂此不彼,順便偷懶不練武,但那可不包括還得負責眾人三餐順加洗衣守夜啊!來船愈靠愈近,不用十一郎的鬼魅綠眼,也能看見對方船只有七、八名漢子持著武器。

  「有備而來,必有所求。」她沉吟道。「啊,原來是他們!」進入範圍之內,聶拾兒總算瞧見眼熟的身影,急叫:「不好,師父,小心!」才剛說完,船身又開始晃動起來。

  「船下有人鑿洞!」聶十一瞧聶淵玄走來,立刻要穩住他,又見她快一步抓住八哥,他反手改抓差點一路滑到船尾的元巧。

  「河船不比海上戰船,該死的傢伙,算準咱們不敢在船上裝武器!」聶拾兒已露薄怒。

  「上回師父讓我去幫五……樊姑娘查海商之事結下的怨仇,沒想到她不死心,竟然查出我的蹤跡想報復!」聶拾兒待人一向直爽,會結仇她一點也不訝異。若只是單純為了尋仇,那倒也無妨,只是現在多了聶淵玄──

  「請問,咱們是不是在下沉啊?」元巧很認真地問道。

  船隻逐漸失去平衡,中心開始偏向船尾,練央忙纏住聶淵玄的腰身,抽出腰鞭捲住船欄。「要拖累你了,聶淵玄。」她笑道,惱怒地瞪了聶拾兒一眼。

  「本來都盤算好的,都給這小子打亂了。」

  「師……師父,你要相信我啊!」聶拾邊往船尾滑去,邊顫抖地大叫:「我跟她沒有結這麼大的仇啊,都是女人小心眼兒,連個小過節也牢牢記住不放。」

  「十一郎,元巧就交給你了。」練央當機立斷道。

  聶十一懂得她的心思,立刻點頭。

  「等等,你們這是什麼意思?」聶拾兒叫道。

  「咱們就約在松竹書院吧。」元巧一楞。

  「那不是八哥講學的書院嗎?」到頭來還是要回歸原點。她對聶淵玄笑道:「下水之後不要慌張,先深吸口氣,其餘的交給我。」她微微轉了眼珠,又欺他道:「你可要小心了,若沒有好好地吸口氣,我是不介意灌點氣給你,是用嘴唷。」

  他不理她的調侃,擔心說道:「你自己也要小心,苦撐不了,就放手,我不會怪你。」船傾斜極快,她來不及理會他突來的關心,藉著鞭力抓著他的腰飛躍船欄,船欄之外是黑漆抹烏的河流,她未有懼怕地鬆手,「撲通」一聲,立刻落水。

  聶拾兒的嘴大張,伸出手。

  「等等──」聶十一的動作也快,先推元巧下河,力持身體平衡,往纏住君練央鞭子的欄杆奔去,猶如倒走斜牆。從來不知道十一的功夫磨成這樣精。

  「等等!十一,還有我的百寶箱啊,既然你不要命地連師父的鞭都可以拿了,何不幫我……」聶十一回頭看他一眼,將鞭纏住腰間,便也跟著跳下。聶拾兒的嘴巴難以闔上,瞠目好一會,直到身體的重力往後傾,提醒他還在船上。

  「喂──喂喂!」他手腳並用地想要站穩,偏偏一路滑得好厲害。他們的動作不過在一眨眼之間,卻顯得十足的無情。

  「你們是根本忘了我的功夫沒有你們好嗎?」他垂淚泣道,連扶他一把也不肯,害他眼睜睜地滑向船尾。再依依不捨地投向放置百寶箱的艙房一眼,為了保命不得已想要奔向船邊跟著跳,卻發現雙足太滑,走一步滑得更快。

  「不……不會吧?」他眼淚汪汪,大聲喊道:「百寶箱我不要了,誰來救救我啊!救我的恩人,我賣命給他啊!」

  ※※※

  一躍進河裡,立刻感覺水勁劃過臉頰。她張開眼,見到河裡已有埋伏,正是方才鑿船之人。水中浮力極強,尤其半沉的河船拖住水力,她勉強踢開來人,拉著聶淵玄往岸邊游去。

  「撒網!」有人在河面上叫道。河面之下極暗,尤其他又戴著面具,瞧不清他是否昏厥過去。若是依平常她的性子,寧願浮出水面一戰,但如今不知對方身手及究竟有何仇恨,冒冒然地浮上去,怕會連累了他。

  她往深處游去,臉上又覺有網線刮過,她彎身取出靴裡匕首劃開,成了河船內第一個逃離的人。身後已無追兵,她的方向感普普……應是往岸邊游去吧?深夜裡能辨出東南西北,是憑著天上星星,入了河……她可慘了,只能賴著水流往前游去。心裡焦灼更甚,深怕他這個不會泅水的人活活被淹死。

  斟酌了一會兒,拖著他的頸背浮出水面。水面之上仍是黑漆一片,只見不遠處燈火通明,顯然還在撈人。

  「難道是十一郎故意引起他們的注意,好讓我跟淵玄先走?」她忖思道,十一郎孝順她這個師父比對親手足還好了,就算他當真做到這步田地,她也不會大感驚訝。

  「顧不得他了。」她見面具之下聶淵玄的雙眸緊閉,似已昏迷了。她仰望星空,隨即再拖著他往斜右方游去。

  未久,雙足踩到河沙,她費盡力氣才將他拖上岸,還來不及松氣,先將他的面具掀了,封住他的唇灌氣。灌了幾口,見他的氣息正常起來,東張西望一會兒,又背起他往岸邊大樹內側安置。然後她又回河邊,望著那艘遠船駛離,才安心地回到樹下。

  冷風吹來,讓她打了個哆嗦,不由自主地靠近聶淵玄取暖。她的雙手抖得好厲害,她一緊張便會如此,本要為他運氣驅寒的。

  「你就將就點吧,誰叫我功力不足,一見你危險就害怕。」她遲疑了下,躺在他身邊抱著,相互取暖。睏倦逐漸襲來,她緩緩闔上眼,鬆了心神。

  ※※※

  「練央!」他忽然醒來。

  細白的陽光從濃密的連枝縫隙間鑽進,在他的臉龐上交織成詭異的陰影。他直覺要坐起,卻赫然發現身上半壓一具嬌軀,衣衫羅裙是眼熟的──練央?昨日的回憶倒灌腦骨之間。

  他最後的回憶是她護佐他,揮刀割開類似網子的東西……他忙撩起遮住她半面的長髮,又是一陣錯愕。不知是不是因為浸泡河水過久,她臉上的一些疤斑開始脫落。這是怎麼回事?

  「唔……」她微掀了掀眼皮,要張開雙眸。

  「糟了,面具!」撫上臉,面具不知何時掉落。他四處張望,見到面具丟在不遠處,他不顧她未全醒,一把推開她,奔去拾起面具。

  「哎,好痛!」差點被摔個狗吃屎,也完全驚醒她的神智。練央半瞇起眼,瞪著他的背影。

  「你在做什麼啊?」就算他嚴守男女之防好了,也不必這麼誇張地踹開她吧。面具戴在臉上,方才驚駭的心被安撫了。

  「你……你沒瞧見我的臉吧?」練央緩緩眨眼,聽出他語氣裡極力掩飾的驚惶,遂答道:「我背你上岸已是吃力,天又黑,哪會瞧到你的臉呢。」他聞言,暗鬆口氣,才轉過身來,見她狠狠趴坐在地,忙上前扶起她。

  「你還好嗎?」真的不是他錯看了,她的臉似乎沒有以往的醜陋。

  「我以為你說過你不介意旁人瞧你的臉。」她抱怨。旁人與她,有差啊!在說不介意時,不知她是練央,只當她是個無理取鬧的姑娘,就算被嚇昏,也是她咎由自取。抿了抿唇,昨晚的疑惑又盤旋在心底。

  到底是誰將他的行蹤告訴她的?他離家出走後,大哥雖然找到他,卻也承諾不將他的行蹤告知兄弟外的任何一個人,尤其是練央;而後大哥因國事繁忙,偶爾會連繫他的就是老家的四哥……四哥素知他心結,是絕不會將他的行蹤說出去的。見他悶不吭聲,她也不追問,跳起身來,搖搖晃晃的。

  「是不是哪兒受了傷?」他忙穩住她。

  她驚詫望他,笑道:「短短幾個時辰裡到底出了什麼事?今天之前你對我還在老八股的教訓,我連近你一尺,你都要逃開一丈了,現在你卻這麼關心我,難道是突然看上我了?」熱氣湧上他的臉,他立刻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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