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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席絹

  這番話對他是太過沉重了,但不說反而不好。畢竟是未經人世洗練的年輕人,二十來歲,可能打一出生就浸在書中與世隔絕,如今年少得志,心狂氣傲不說,卻是不懂一些待人處世之道。瞧瞧!光他那樣心思,就足以證明,禁不起誘呀。也可能他讀書讀呆了,以為「書中自有顏如玉」是指功名大成後隨意可垂涎他人妻女而不必心虛,因為有了功名就是一切。這樣想他,是有點刻薄,因為這人除了心儀她、看不起舒大鴻外,倒也算是孝子,對他人也斯文有禮,不是壞人。可,誰叫她是被垂涎的人呢?哪能不氣!氣不過的是那個笨蛋舒大鴻,老是行善助人,卻被那些受助者瞧不起!當他是無知好拐的莽夫,氣死人了。

  正想踢開門,才想到舒大鴻正在裡面受罰,不宜讓外人瞧見,便接過小二的托盤,打發他下去了,才踢開門,那呆子果然還倒立著,汗濕重衫,看來好可憐。

  「下來吧!吃飯。」

  舒大鴻氣喘吁吁地翻身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還不錯,原本他以為要倒立兩個時辰以上哩。忙將汗濕的衣服剝了下來,春天的低溫對他沒用,他熱個半死,不瞬間已上身赤膊。

  她拿出一塊大棉巾,擦著他的臉汗。

  「你呀!老是氣得我半死。」

  「你氣還沒消呀!」他心中暗暗叫苦,想著是不是還得倒立回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往他肩頭一槌,卻看到自己昨夜留在上頭的爪痕,忍不住泛起紅雲,去翻出一瓶藥,在爪痕上輕輕揉抹。也虧得他皮厚肉粗,什麼痛感也沒有。

  「喂,會痛嗎?」

  「不會啦。」這種小破皮在他輝煌的受傷生涯中不算什麼。

  「哪有人肉不會痛的。」

  「可以忍受的範圍內,我都認為不痛。」

  他身上的確有一些看來猙獰的疙。她一向不過問他以前生活的,此刻忍不住好奇道:「你那個「範圍」有多廣?怎麼決定的?」

  舒大鴻回想了下,這可得由他七歲時說起了。

  「七歲時,與爹去獵狐,結果我跌入了其他獵戶的陷阱中,被鐵齒夾斷腿骨,差點廢了右腳踝,幸好後來接好了骨,二、三個月後又能跑跳了。後來我爹告訴我,男子漢大丈夫,要比別人更能忍,以後受傷了,傷口比這次還輕的,全不許叫痛。也真奇怪,受過那樣的痛,便覺得日後受了什麼傷痛都不算什麼了。然後隨著我爹娘相繼獵熊不成反而被熊追落山谷死亡,我跟了乞丐師父之後,常也有受傷的機會,更覺得沒有什麼是不能忍受的了。」

  她圈住他頸子,身子依在他背後問:「如果有痛到不能忍受的時候呢?」

  「那就找個沒人的地方哭一哭,然後快找草藥敷上。」其實自從他學成武功之後,已沒有什麼受傷機會了,目前為止所謂的「傷」都是拜嬌妻所賜。當她氣起來時咬人、人、捏人……哎!都是小意思而已。常是她香汗淋漓氣喘不已,而他還無所覺咧。

  季瀲灩笑道:「真不明白你這樣的人。在八歲失去雙親,成長期間受盡嘲弄奚落,竟還這般樂觀,以天下安樂為己任。為什麼沒有變成一個孤僻的怪物呢?」

  「也不全是壞記憶,至少老乞丐師父,以及某些人對我都不錯,當然也有把我們當下賤人看待的。我是覺得,一個人落難了,遭遇了困難已經很可憐了,怎麼還有人在一邊幸災樂禍?所以我就決定,一旦我身上有錢,見著了可憐人,一定鼎力以助,不去嘲弄人家。」他不好意思地搔著頭:「不過,我一向不會賺銀子,要助人也有限。」

  她推了他一下:「你呀!別哪天把我賣了,我就謝天謝地了。」

  「不會啦。」

  隨便一句戲言,哪裡知道日後當真會兌現。此時親親愛愛的閒聊,誰也沒擱在心上。不過,日後還會不會有這等好風光,那就……嘿嘿,鬼才知道嘍!

  第八章

  回泉州後,季瀲灩當然先找派人追殺他們的布商算帳,之後,隨著她的布匹生意漸漸進入狀況,她也發現受孕了。幸好孕吐一直不嚴重,頂多是早晨起來一陣子暈眩以及磨牙的過程。

  這種不幸的波及者,當然是「參與有分」的准爹爹舒大鴻了。她吐完了之後都會抓著他的手臂來咬,咬得他滿手青青紫紫,有苦無處訴,不過,他是不會有怨言的,反而每天哈哈笑得像呆子似的。

  投資布匹生意,相對的資金在手中流過,並無法留太多銀子過生活,常是今日收了款,明日就得貼補到染坊、織造坊去。短時間之內,很難看得到利潤,最少最少也要等到夏天過後,秋末時節才會有進帳。當然,家中的花用全得靠舒大鴻了。

  這日,舒大鴻下工回來,在乾果買了一大包酸梅給妻子吃,順便也報告她一個消息:「城東的鏢局要護一趟鏢到長安,找上我,三日後起程,說要走兩個月,工資二百五十兩。我答應了。」

  撫著近五個月的肚子,季瀲灩思索了下:「危險嗎?」

  「不至於。只是你身體這樣,我又怕走開了,會有人找你麻煩。」

  「不會。你忘了,那陳立肱如今調派為嶺南道的監察史,咱們靠山硬得很,誰敢惹?」她吐出果核,笑道:「你安心地去長安吧!只要你記得回來時,別把銀子散光光了才好,家中等著用。」

  他點頭:「他們說可以先拿一半,到時回程就不怕花個精光了。只是你要是醒來沒人可以咬,會不會很難過?」

  她當然不能說每天咬他只是為了恨而已。何況懷孕已步入穩定期,連晨吐也少了,又哪需要咬人。只是不咬他,哪能平息自己懷胎之苦的抱怨呢?真不公平,男人居然是不必懷孕的。

  忍不住又抓起他手臂咬了下:「不必擔心我,倒是你,會不會給外頭的女人勾去魂魄才要注意。兩個月耶!誰知道你會不會背著我亂來。」

  舒大鴻氣得結巴:「你……你冤枉我!我從沒有……」

  「你最好不會有,否則我就將你剁了狗,並且孩子生下來後讓他認其他男人當爹。」雖然說她這丈夫不太容易可以取得其他女子傾心,但難保不會有第二個女人看到了他的好,而執意委身的吧?她自己就是一例。因此,她可不要再有第二個女人用她的方法黏上來;更怕她的呆子丈夫就呆呆地接受了──一如接受她一般。

  「我又不是隨便的男人。」他受辱地申辯。

  她挺著肚子站起來,臉上揚著好柔、好美、好陰險的笑。將丈夫的雙手抓起,平放在她圓潤的肚子上:「好,既然如此,對咱們的孩子起誓。如果你做不到,這孩子就永遠生不下來。」

  「你拿孩子的命開玩笑!我寧願你叫我五馬分而死。」他雙手欲縮回,但她緊抓住。

  她笑:「你的命算什麼,孩子的命才值錢。來,聽我說,此去兩個月,拿到的錢財可以助人,食物可以分贈他人,什麼都可以。可,一旦有女人因為你的相助而欲許身回報,你死也不能接受。這規矩我定了下來,就不只用在這兩個月,而是用一輩子,等於是你要向我,以及孩子起誓,今生今世,只能有我一人。」

  舒大鴻突然瞪大眼,雙眸又驚又喜地叫:「肚子在動,孩子在向我們打招呼哩!」口氣充滿敬畏,連忙雙手游動急欲再感受一次生命的喜悅。

  他到底有沒有聽到呀!她不悅道:「我認為他是踢了你一腳,不是在對你打招呼。」

  舒大鴻猿臂一伸,輕輕將她攬入懷,面孔埋在她肚皮上,好一晌才抬頭道:「瀲灩,我不是沒原則的男人。也許我太濫好心,太容易被騙、被利用,但二十六年來,我仍堅守兩個原則,不殺人、不嫖賭,再如何正當的理由也不能讓我出手傷人,除非他人先出手,欲置我於死地。而,自身縱有本能的需求,也不可以對女人出手,因為這檔子事,我無法為了本能的解放而去做,我只能對我的女人做,而不會有罪惡感。如今我有了妻子,我才去做,然後讓你懷了小孩,這種神聖的事,怎麼可以隨便亂來呢?不要拿孩子發誓,你必須相信我。我是有妻子的男人了。」

  季瀲灩圈住他頸子,凝望許久才道:「好吧,我相信你。聽說懷孕的婦人向來疑心病重,我大概也避免不了。」不過,她還是用一種愛嬌的口氣包裝著威脅:「何況,我長得挺美,你要是接納了比我醜的女人,豈不是太侮辱我,也瞎了你的眼嗎?」

  「我說過不會啦!你這女人。」真是難纏。唉!希望肚子中的小孩不會也生就一個古靈精怪的脾性。但是這容貌嘛……全像妻子才好,美美的、艷光照得人暈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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