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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席絹

  也許啊……白煦含笑地看向床上安憩的人兒,心中再一次喟歎。也許啊!不久之後,她需要的,便是另一個男子的溫暖了,來自更強烈的愛情;到那時,他這師父的溫暖、萬萬是比不上了。只是他對這女孩的關心,會因為她擁有歸宿而就此放心嗎?

  天下父母心啊……未到三十的他竟也能夠體會,真是未老先衰啊!

  「師父。」淺短的睡眠向來在五更天轉醒,即使困疲,也不曾因而貪戀床榻的溫暖。葉盼融已坐起身,外頭天色尚昏暗,但她已了無睡意。

  白煦回過身看她,囑咐道:「穿厚些,咱們師徒好久沒有一同練功了。」言下之意,當然是要到外頭對打幾回合,順道看看一年來,她的功力是否又增進了不少。

  她點頭,單衣以外,套上了皮襖。每年相聚,白煦便不斷地灌輸她更多來自他親自悟得的招式,經由對打中一一施注。只有讓她更強,才得以使他遠在他鄉,亦能全心於遊山看水,而不掛記於她。

  外人都傳說「冰葉」每年冬天必定閉關入深山絕嶺中練習絕世武功,否則不會一年強過一年。近來江湖人更深信她身上必定有某種秘而不宣的武功秘笈,藏私在某處,且是世人尚未發現的。

  子烏虛有的事,卻成為江湖上野心人士的覬覦,致使葉盼融在擒盜匪的工作之外,時常遭遇黑白兩道的挑釁;加上她從不滿足別人的好奇心,往往對阻礙她的人除了一個「滾」字之外,便是揮掌相向,造就了更多的猜忌,與給別人找麻煩的機會。

  從未做過一件壞事的女子,卻被白道人士劃入邪派範疇。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其實不是以「好」、「壞」來界定,往往是以更多靈活的手段、世家各派間的交流附勢,以及欺世盜名的表面工夫來評定。

  無論名聲如何,最終的,仍是要自己本身夠紮實,否則便難在江湖上立足。什麼樣的身份皆有其煩惱,因此白煦不會期許自己的小愛徒改變她一貫的冰冷方式去迎合白道人士對「正派」形象的要求。

  他只要求徒弟的本事愈來愈高強,那麼,當她對抗匪徒,乃至於尋找想趁機成名的江湖人士時,能毫髮無傷。兩三年來,成效是看得見的。這回她回來,受傷的情況已不似往年多了。

  狂嘯的北風,捲起雪花成白色風暴,天空的雪與地上的雪全是森冷的氣息,被雪花包圍在其中的師徒,早已無視透人心脾的寒冷,逕自過招數百回合。拳掌過後,便是刀刃相向;她在退開吐納尚未完成的瞬間,便又疾衝向白煦。沒有人知道她腰間的「銀光」軟劍幾時抽了出來,便見銀光倏抖,筆直挺成三尺長劍,直往對方頸項揮去,凌厲的劍氣逼人,週身雪花全往兩邊退開。

  白煦些微一傾,銀光一刺未中,卻未收手,頃刻間他胸腹以上便在銀光籠罩中。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噹」的一聲,劍光射向雪地,入土三尺,只見劍柄;而柄身上,只輕觸著一根細樹枝,也是那一根樹枝,讓這回合的劍戰有了勝負之分。

  從不使劍的白煦,其實最拿手的便是劍器,但因利刃傷人,即使為了防身,也不必以劍傍身,那是他一向的堅持。不過,四年前他卻為了小愛徒打造了「銀光」這把劍。

  「『銀光』幾乎已與你的心思溶成一體。」他傾身挑起劍,在無人使力之時,「銀光」只像條軟趴趴的軟鐵,不見半點凌厲氣勢。

  「還不及師父。」她輕道。

  他微笑著將劍扣回她腰間:「傻孩子,侍你傷好了,咱們師徒再來一次公平的比賽吧!無須介懷。」

  「敵人不會因我受傷而留情。」她看向飄雪的天空,不意些微抽痛了傷口,但不以為意,一心仍想著師父剛才防守招式中,出其不意攻擊的招式,以逸待勞,反而難見其破綻。

  白煦暗自心疼地搖頭,突然想起什麼,笑道:「為師今年打湖北回來,得到一隻上好的赤鐵,適合鍛打成防身的匕首,或六片柳葉刀。數年前讀到南北朝北齊書卷中,得知『灌綱法』,正好也可以用來土法煉鋼一番。」

  這白煦是熱愛研讀各式典籍的,更愛由典籍的隻字片語中去學習一些新事物,或發明一些什麼。大多時候他的遊歷,都是為了印證或學習書本中曾提起的某件事。

  尤精於醫學與煉鐵,因為他收養了一名女娃,所以有義務將她照顧得良好;雖不常見面,並不代表關懷會減少。每一次,他的新研發都會用在小女徒身上。

  怎麼會有人這般毫無理由對陌生人好呢?

  行走江湖數年,葉盼融更加覺得師父的不凡與奇特,畢竟這種全身上下充滿溫暖的人少見了。世間冷暖,本來就沒有誰得對誰好的限定。親情都不見得有了,更何況素昧平生?

  白煦沒給愛徒發呆太久,將她領進屋內,攤開一紙卷軸,亮出他的設計圖樣:「盼融,來,你看這樣式可喜歡?」

  「徒兒有『銀光』便夠了。」她生性不受索取,亦習慣性推拒。

  「就當為師有造物狂,你就忍耐接受吧!」

  「是。」見師父又執筆在圖上畫晝寫寫,她沒多言,坐在門檻上以棉巾拭著」銀光」。細雪拂在她冷艷的面龐上,是一陣陣冰凍寒意,絕非普通嬌弱女子承受得了的。

  但她不是尋常的嬌弱女子,她沒有父兄可依恃,命定了凡事皆要靠自己,所以她必須強,必須堅毅如山,沒有份弱博男人代為出頭的本錢。

  路,總歸要一個人走的。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饒是與師父水乳交融十數年,親密彷如真正的親人,但總有必須分道揚鑣的一天,到底仍是得孑然一人了。因此,她許久許久以前,已與」寂寞」打上交道——那才是生命中永不會消失的特質。

  所以她從不與任何一個人交心,無論是率性天真的玉婉兒,或溫文儒雅與師父有幾分相近性情的南宮卓,或一些在江湖上真正稱得上磊落的人……她縱使不排斥,也只是站在遠處,以唇微勾,似笑非笑地望一眼,便走了。

  世間沒有永遠的相聚,卻是有永遠的別離,其中滋味她太清楚不過了。

  忍不住望向師父儒雅俊逸的測臉,不知為何,她竟開始感到悵然……

  「飛月山莊」雖然以經商致富,並且數代下來,富可敵國。但在江湖中,能夠佔有一席之地,並與武林四大世家、九大門派並立同等地位,可不是有錢就可以的了,當然也要自有其獨門絕學立足才行。

  當今江湖分佈的局勢,有九大派、四大家族、南北二莊——北試劍、南飛月。這是白道之人,也就是所謂名門正派的分法;而行事不擇手段、不受世俗禮法拘限的綠林中,則有三大堡,分別是狂人堡、奔浩堡,以及最為神秘,外人難以一窺堂奧的震天堡。而無論是哪一堡,行事方式皆令白道中人頭疼不已,因為那些人是不按常理來的,可是又未曾犯下什麼大錯——至少從未讓好事的白道人抓到足以聲討的小辮子。在不受白道規矩規範的情況下,「白道」人總習慣杞人憂天,以天下不亂為己任,視非同道中人為炸藥,只因他們不受領導;總以為江湖由他們領導才不會出亂子,這種自負自視,也難怪江湖總是有是非爭鬥了。

  就算沒什麼事,也會有人生事來熱鬧一下,否則豈不是太無聊了?

  例如今天,白道四大世家以及九大門派新生代的公子哥兒們全聚在「飛月山莊」吃吃喝喝,美其名為「評江湖,論英雄,飲酒試劍」,但在玉婉兒眼中看來,根本是「白吃白喝兼等死」!這票深受父蔭的二世祖,不必打天下就有好地位等著他們繼承,他們唯一該擔心的是——日後怎麼製造噱頭、博得好名了。

  江湖有是非,絕大部分都是為了成就自己的名聲而造成諸多沒必要的殺戮。

  就說十五年前吧!一票白道中人拚命追殺「絕命女煞門」,以討伐「妖女」為名,將一票女子趕盡殺絕,最後殺死所謂女魔頭的高仲雄,被推為武林盟主——不過,那傢伙同時也在當天死於墜馬,然後其下一一封賞,各自博得好名號。天曉得絕命女煞門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也不過是一群廣收失意失婚女子的門派,然後不小心拾得了一本「撈什子秘笈」,便該遭殃了!當年高仲雄以「魔女拾得絕世秘笈,倘若練成,必成武林大患,大家必須制止悲劇發生」,居然也號召了白道所有人去參與打弱女子的行列,之不要臉的!

  後來,也就是經過了五年,才真相大白。原來當年的「女魔頭」容春曉,竟是高仲雄始亂終棄的女子之一,他生怕那女子習得高藝,第一個拿他開刀,便先下手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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