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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雷恩娜(雷恩那)

  「恐怕不行,天色很沉了。」三娘停頓了下,又說:「況且有一個人,為了想和你說話,已經等待了兩天兩夜。」

  雲紗知道那人是誰,心兒陡然一震。她不該見他,但又承受了他天大的恩情;他為她做的事,她無以為報。

  「他在外頭,我去知會他。」三娘笑了笑,接著道:「你們好好談談。」

  「你別走呵。你……可以留下來陪我嗎?」雲紗有些驚慌地拉住她的衣袖。

  「不可以,因為堡主肯定會趕我出去。」三娘是明眼人,又是旁觀者,一些事自然瞧得透徹。在跨出門檻時,她忽然轉過頭對雲紗說:「忘了跟你提,我叫三娘,你這樣叫我就好了,因為我想叫你雲紗。」

  三娘走了,房門合了又開,進來的是向漠巖。

  他直直朝床榻步近,一手擋住帷幔,長長歎了一口氣。雲紗看不見他的表情,因為她頸項垂得好低,臉蛋幾乎要埋入被子裡,只覺得他的身影籠罩著自己。

  「從沒跟你說我的名字。」他和緩地開口,想減輕雲紗的不安--任誰都瞧得出,她很不安呵。等雲紗略微抬起頭,他繼續又說:「我的名字上漠下巖,大漠的漠,岩石的巖。」

  雲紗輕輕頷首,卻不知說些什麼才恰當。所謂大恩不言謝,他甘冒生命危險,為救她阿爹勇闖火場,又處理了爹爹的後事,將流袖織的大大小小妥當安置,這恩情如此之重,一些感激的言語,似乎太多餘。

  「公子的大恩大德,我……我平雲紗,我……」

  雲紗望著他的臉,笨拙地、又急於讓他明瞭她內心的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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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提什麼報答。從今以後,你是我的責任。」他的雙目深邃,似要探入雲紗眼底深處。頓了頓,他又啟口,帶著一種自己也難解的溫柔,「我會照顧你。」

  在他的目光下,雲紗沒來由的緋紅了兩頰。這句話代表著什麼含意呢?他說,他會照顧她,卻不是他想照顧她。對他而言,她只是他的責任,成了他的負擔,可是她和他非親非故,百花淵初遇便甘心為他捨命,皆因自己未及釐清心緒,就對他鍾情。而他,待她這般好,為的是什麼?  「你為何要對我好?」她終究還是問了。

  向漠巖愣了片刻,搜索著最適當、最直接的答案。「我答應了你爹爹,從那一刻起,你便是在嘯虎堡的保護之下。」

  雲紗淒楚地想著,起初,他執意要還她恩情,再有阿爹臨終前的懇求,雖然彼此還算陌生,但她知道,就他的性格,信守承諾肯定比性命重要。

  「我不是誰的責任,從來就不是。我屬於我自己。」她低低地歎息,又低低地說:「公子為我所做的事,雲紗銘記在心,一輩子感激。明日祭拜完阿爹,我便離開此地,不敢給公子多添麻煩。」

  「你要走?!」向漠巖的音量不由得提高,話裡有一絲緊繃。

  雲紗點了點頭,眉頭帶愁地輕攏,脂粉未施的蒼白麗容還帶了三分淒楚;向漠巖望著眼前的人兒,心在剎那間竟痛了起來。

  他艱澀地道:「現下,流袖織的染房、大鋪全遭大火摧毀,工人師傅也被我遣散,你一個姑娘家,能去哪裡?」

  「我……」他的問題著實為難著雲紗。

  她要往哪裡去?又能往哪裡去?天地何其大,但浮沉世間裡,她竟不知何去何從。而阿爹走了,她一個孤女,誰人能與她相依?  想著想著,隱忍著的淚珠便奪眶而出。

  「我非走不可。我和公子……非親非故,公子如此幫我,雲紗永不忘懷,但雲紗到底是要走的。」

  「誰放的火?誰毀了流袖織?你難道置之不理?」

  為了不想看她流淚,更為了要留下她,向漠巖丟出極具殺傷力的問題,震得雲紗愣在當場。

  向漠巖無奈地歎了口氣,「你不懷疑嗎?大火是怎麼引起的?為何晾曬的布料會燃起火來?華陽鎮的御用選絲大會將至,這等榮銜,各家的染織鋪子豈有不垂涎之理?流袖織是老字號、是染織狀元,相同的,也是同行最大的勁敵,想將流袖織除之而後快的,恐怕所在多有吧!」

  「可是我們流袖織又厚道、又老實,每年染織狀元會和這次選絲之事,我阿爹視為和同業間的切磋指教,他一點也不在意什麼名銜。誰會想害我們?」

  「有人為了名和利,為了某些目的,什麼都做得出來。你太單純了。」她這樣不知人間險惡,他更不能放她走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阿爹……死得不明不白?」雲紗抖著音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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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無可能。」向漠巖回答,繼而又替她分析,「你一定想弄清楚事情真相。可如果離開嘯虎堡,你既瘦又弱,手無縛雞之力,三餐已然成了問題,還有什麼氣力去尋求事實?此事一日不水落石出,平老爹魂魄就一日難安,你捫心自問,你對得起他老人家嗎?」

  他的話針針見血。他是存心的,故意讓雲紗難過。只要能讓她留下不走,他什麼都做得出。而雲紗便如他所料的單純,被他的話攻擊得汗涔涔、淚潸潸,毫無招架之力。

  她的模樣再度引喚起他奇異的情緒,似同心口被揪緊了,險些難以呼吸。

  他清了清喉嚨,「當日我身陷危難,承蒙你的救助,這回,讓我幫你吧。平老爹將你托付於我,你就已是嘯虎堡的責任,我豈能容人欺你?只要你留下,那場大火的疑雲,我自要替你出頭。」他說得好公事化,好光明正大,卻……好表面。他真正計量著什麼,沒有人知曉。

  「若是……若公子真能替雲紗尋查解答,這份天恩,流袖織定然不忘。」

  「那你呢?」向漠巖輕問,迷惑於她的翦水秋瞳。

  「我……我心裡頭……存著一千個感激、一千個恩謝;這輩子,雲紗做牛做馬、為奴為婢,永遠……不走。」說著,她起了身,直挺挺地跪在床上,便要磕頭。

  「這是做什麼?!」

  向漠巖喊著,話裡帶著怒氣。為何她總不明白他的好意?  「嘯虎堡的下人夠多了,沒人要你為奴為婢!」他不讓她磕頭,雙手挺出,握住了雲紗瘦弱的兩臂,強硬地將她的身子托起。

  沒想到她很倔強,非行完這個禮不可,這一托一掙,她往前拜下,他則順勢將她的上身攬入懷中,雙手滑向她的背脊,一股清幽的香味,隨即鑽進鼻間。

  難以自禁的,他低頭在她發上深深一聞……唉,這香氣,第一次遇見她時,那淵谷之中,四處皆縈迴著此種氣味。

  他將她抱了滿懷,遲遲不放手;可他還沒「陶醉」夠,懷裡的人已一把將他推開。

  「縱使公子這般幫我,我也……我也不做公子的……玩物!」

  雲紗心裡既難過,又失望又驚慌。他不需要奴僕,那他要她做些什麼?如果是要她私下伺候他,成為他的禁臠,她情願飄零一生。

  「對不起。」這是他第二次向她說這句話。上一回,他惹得她傷心透頂,這一次,卻驚嚇了她。

  雲紗默然不語,蒼白著臉。向漠巖目光莊重地望著她,開了口,聲音有些狼狽,有些歉然,可是很誠懇很誠懇,「我絕沒有半點冒犯之心,方纔,是一時情難自己……我保證,以後不會了。」

  他的保證斬釘截鐵,面容誠摯,雲紗覺得心定不少。只不過……怎麼她心底會掠過一抹淡淡的失意?  「謝謝公子的收留,我會做好我份內的事。」她聲若蚊蚋。

  說完,她斂著秀眉,低垂螓首。由於剛剛的掙扎弄鬆了髮髻,她頭兒一低,不知什麼東西由發上掉落,定眼一瞧,是那支碧玉簪。

  雲紗一慌,急急伸手拾起,臉頰火紅髮燙。她悄悄抬頭覷了向漠巖一眼,發現他也正盯著她,眼裡閃爍著兩團火,灼灼地燒著……

  過了許久,向漠巖終於啟口,「你戴著它。」這非問句,是單純的敘述。

  「你退回所有珠寶首飾,單單收著這支玉簪,」

  「我……」雲紗紅著臉想辯解,可是不容易呵!她是真心喜歡這支簪兒;但覺他的眼光又深又犀利,彷彿由這玉簪,他已瞧出她埋在心底的秘密。

  「誠誠懇謝,乞盼諒解,玉簪為禮,唯表心意。」

  向漠巖念著那十六個字,焦距從玉簪轉到雲紗臉上,似如大夢初醒般,他身子陡然一震。「你收下這份禮,就表示原諒我上回無心的過錯。那麼,請你再寬容這一次吧!我尊重姑娘,絕不敢褻瀆,」他鎮定心神,遠遠地離開了床榻。「你好好休養,你……太瘦弱了。」

  他很快的轉過身,走向房門,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雲紗的心還在狂跳,她怔怔地聽著自己的心跳,把那支簪子握得好緊,緊得掌心發疼。瞧著玉簪子,她的思潮又陷入滾滾惆悵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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