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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芃羽

  「別客氣。你要往哪個方向?」他忽然問。

  「東區。」她愣愣地道。

  「能不能順道載我一程?」他雙手掛在腰帶上看她。

  「呃……好啊!」只有答應了。卞則剛想不出拒絕的話。

  「謝謝。」他大方地上了車。

  卞則剛把書放到後座,直到車子轉出校園還搞不懂於慎謀究竟是哪條筋「秀逗」了?他不是不喜歡和人打交道嗎?

  不是她多心,她總覺得他近來常常出現在她面前。

  而且非常頻繁。

  奇怪!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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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定是有什麼事在進行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卞則剛看著又在她課堂上出現的於慎謀,覺得事有蹊蹺。他已經連續旁聽了她好幾堂課了,上課時他專心認真,彷彿要把她所講解的全部吸收似的,而每每她念到一些絕妙的情詩,他的眼神都會教她侷促不安,好像……好像她的所有情緒都難他的法眼一樣。

  他到底在想什麼?又想幹什麼?

  也不想想他們所引起的話題熱潮未退,他還敢明目張膽地跑來旁聽她的課,害得她百口莫辯,只能任流言四竄,無力回天。

  終於,有關他們兩人之間的傳聞,在炒了近一個月後引起校長的注意了,校長找了一個時間約談她,她誠惶誠恐地前往解釋了半天,之後,才帶著校長那句「好自為之」的訓誡回到系辦公室。

  唉!她這是招誰惹誰了?原以為到T大教書是件美好的事,現在看來,根本是個錯誤的決定。

  一世英名毀於一旦!看來,教完這一年她得收拾行李滾回美國去了。

  在辦公桌前坐下,她的心情還是跌停板,無意義地翻著書,竟從書頁間掉出一張折疊整齊的小紙條。

  她撿起來打開一看,上頭用電腦打著一首英文詩,詩旁還有著字跡遒勁優美的手澤——

   

  假使愛不存在,天哪,我所感受的是什麼?

  假使愛存在,它究竟是怎樣一件東西?

  假使愛是好的,我的悲傷從何而降?

  假使愛是壞的,我卻覺得稀奇,

  哪管它帶來多少苦難和乖戾,

  它好似生命之源,竟能引起我無限快感,

  使我愈喝得多,愈覺得口乾舌燥。

  如果我已在歡樂中活躍,

  又何處來這愁訴和悲號?

  如果災害能與我相容,何不破涕為笑?

  我要請問,既未疲勞,何以會暈倒?

  啊,生中之死,啊,禍害迷人真奇巧,

  若不是我自己給了你許可,

  你怎敢重重疊疊壓在我心頭。

  呀!這是一種什麼奇特的病效,

  冷中發熱,熱中發冷,斷送我生命!

  卞則剛一看見這首講詩立刻知道這是英國詩歌之父傑弗雷·喬叟的「特羅勒斯的情歌」。

  但,是誰將字條夾在她的書本中的?

  她的目光下移,字條末端龍飛鳳舞的三個字解答了她的困惑。

  於慎謀!

  她瞪大眼睛,不明白他寫這首詩給她做什麼。他是要問她這首詩的出處,還是要問她這首詩的作者?他真的這麼認真在上她的課?

  她該感到欣慰的,可是,內心卻湧上一種怪怪的情緒。不知為何,於慎謀這張字條的愛情讓她惴惴不安,這首情詩中描述情熾烈濃重,把愛情形容得恰如其分,是一首常被用來當成表達愛意的詩篇。

  她搔搔後腦,決定找他談談,順便問清楚他為什麼放著電機系的課不上,跑來旁聽外文系的英文情詩選讀。

  打字主意,她等到下午三點半,才走向電機大樓找人。日間部大部分的課只排到下午兩堂,學生們幾乎一下課就走光了,電機大樓的走廊上只剩下寥寥幾人,她向行經身旁的一位女同學問道:「請問,你知道電機系一年級的於慎謀嗎?」

  「知道啊!他是我們繫上的名人哩!」女孩活潑地回答。

  「他離開了嗎?」

  「我剛剛好像還看到他在電腦室裡頭,你可以去那裡找找看。」女孩往東側一指。

  「謝謝。」她順著方向一路走去,來到電機系的專屬電腦室,一打開門,強勁的冷氣便迎面撲來,讓她的打了個哆嗦。

  一個個分立的電腦桌整齊地排列著,於慎謀就坐在前方的位子上,面對著電腦專注地敲打鍵盤。

  她慢慢踱到他身後,才想偷瞄一下他在做什麼,他就霍地轉過椅子,盯著她問:「有事嗎?卞助教。」

  她反而被他嚇了一跳,沒好氣地撫著胸口說:「你怎麼知道是我?」

  「你身上有股特殊的氣味,很容易辨認。」他靠著椅背,悠哉地搖晃著雙長腿。

  「氣味?什麼氣味?」她聞了聞自己的肩,沒聞出什麼味道。

  他忽然站起來湊近她的頸間,輕聲說:「玫瑰香氣。」

  她被他超乎安全距離的侵略駭住了,忙不迭地後退,舌頭卻打了結,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太胡鬧了!

  於慎謀微微一笑,又坐回椅子,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卞則剛掩飾地清了清喉嚨,拿出那張字條說:「我……我看見你留在我書內的這首詩,你是從哪裡看來的?這是十五世紀英國詩人喬叟的作品,詩名是……」

  「這我知道,特羅勒斯的情歌。」他打斷她的話。

  「你知道?那你寫這首詩給我幹什麼?我還以為你找不到出處呢?」她一臉茫然。

  「我只是覺得這首詩很符合我現在的心情。」他右手手指旋著原子筆,低頭笑著。

  「心情?」她又將詩看了一遍,才恍然道:「這是首情詩……啊!原來你戀愛了?」

  「應該是吧!」他抬眼看著她。

  「那你該把這乎詩給你愛慕的對象才對啊!」她啞然失笑地說。

  「我給了。」這個超級「鈍」的女人!他暗暗歎息。

  「給了?」

  「嗯哼。」他的一雙亮眼直盯著她。

  「那為什麼還會跑到我手上……」她先是迷糊,然後噤聲,然後瞪大眼睛,然後張大了嘴巴,「你……你……你是說……你……該不會是……」一緊張就結巴是她的壞毛病。

  「我把這首詩夾在我喜歡的人的書裡了,希望她能明白我的心,結果,她卻不解風情地跑來告訴我詩的作者和名稱。」他眼中閃動著促狹的光芒。

  卞則剛真的傻了。

  喜歡?於慎謀喜歡她?JesusCrazy!這怎麼可能?她比他大三歲,而且還是學校的助教啊!

  他該不會被那些徘聞搞得是非不分了吧?

  「我……我告訴你,開……開玩笑得要有個限度,於同學,你可別因為被校刊上那些八卦新聞惹毛了就來個以假亂真……不,弄假成真……不不不……是真假不分……」她慌得連舌頭都不靈光了。

  「是非真假我一向分得清清楚楚。」他對她的反應笑不可遏。

  「是嗎?既然如此,你怎麼還會說出這麼瘋狂的話?」她覺得腦神經快打結了。

  「我不認為『我喜歡你』這四個字有什麼不對。」

  「不對、不對!當然不對!」她激動地說。

  「你幹嘛怕成這樣?我是說我喜歡你,又不是說要殺了你。」他還有心情抬槓,俊朗的臉也全是笑意。

  瞧他輕描淡寫地把「喜歡」兩字說得像是家常便飯,卞則剛卻因這兩個字差點休克。這位小老弟的幽默細胞可能太旺盛了,才會在這種時候尋她開心。

  「我說,於同學,虧你父母還給你取了『慎謀』這個名字,你在開口前確定這些話有經過你的大腦嗎?」她努力維持內心的平靜。

  「『慎言』是我大姊的名字,我們家四個孩子分別叫慎言、慎知、慎行和慎謀。抱歉得很,除了我,其他三個都名不副實,我還算是家裡最實至名歸的孩子。」他順著她的話把家裡的人做了個簡單的介紹,也展現他的自負。

  「是嗎?你確定你真的對任何事都能『慎謀』嗎?」她可看不出他有多麼善於「小心計劃」!

  「當然,我對自己的人生和感情都做過深思熟慮。」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會糊塗地說出這種話?你分明在開我玩笑!」她無力地拍著前額。

  「別擔心,我對你是認真的。」他篤定地說。

  「夠了!你要是認真的我才更擔心。」她最好先離開這裡,就當她沒來過,也沒聽過他的「告白」好了。

  看她不停後退,他倏地站起來拉住她的手,表情誠摯慎重。

  「我對自己非常瞭解,在遇見你以前,我一直嘲笑愛情的存在,可是遇到你之後,我瞭解了所有歌頌愛情的文章辭藻曾經被賦予什麼樣的任務,這些字句成功地傳達了人心的悸動與狂熱,就像現在我會藉著喬叟的詩來表達我的感情。」

  她覺得一股熱流從他溫熱的大手傳了過來,就要將她焚燒,因而急得甩開他的緊握,喘著氣道:「我想,可能是你太投入我的課,把一些情詩的意境和自己的心情混淆了……從今天起你別來聽我的課了,好好修你電機系的課,這樣對你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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