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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駱沁

  所有的動作在瞬間一氣呵成,有如行雲流水般順暢。別說那些追兵反應不過來,就連她這個被抱在懷中的人,也好半晌都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原本已要一擁而上的人見狀,立刻停下腳步,有幾個收勢不及的,還狠狠地踏了那個人幾腳,引起淒慘的哀嚎。他們散成一列,全都戒慎地看著這個半路突然殺出的男子,有了同伴的前車之鑒,他們全都不敢輕舉妄動。

  方擎掃了他們一眼,勾起的唇色噙著一抹淺笑。

  其實早在這個女孩開口拒絕交出財物時,一直站在牆角旁觀一切的他就已打算動手,沒想到女孩卻突然動手,連他也被嚇了一跳。

  或許不用他的幫忙,她就可以自己脫困也說不定。如此猜想的方擎揚了揚眉,又退回原地,對這女孩能做到何種地步頗感興趣,他沉凝著氣息傾聽他們的對話以及腳步聲的遠近。傾聽了一會兒,方擎搖頭輕歎口氣。看來,對方有個飛毛腿,遊戲到此結束。走出轉角,剛好接住被人撲倒的潘若瑀。

  「到我身後等著。」方擎將她腳上的「垃圾」輕而易舉地解決後,將她放下推到身後,低頭用國語輕道,然後舉步向前走去。他邊走邊將手掌一張一握,為即將來臨的打鬥作熱身運動。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覺他的眼眸閃著自信與從容,還帶著一抹淡淡的犀銳狡黠,彷彿一切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在這個異國的城市中,居然會有一個說國語的英雄及時救美?潘若瑀睜大了眼,有點懷疑這樣的好事是不是出於自己的幻想,腦中一片空白的她只能抓緊了腰包做為憑借,看著他走向他們。

  此時只能期望老天保佑了!潘若瑀在心中默禱著……潘若瑀坐在「暗夜」吧檯前的高腳椅上,眼神環顧著四周,美麗的臉龐染著些許茫然。

  此時「暗夜」門上掛著「CLOSED」的牌子,方才高朋滿座的景像已經消失,只餘下吧檯上方的燈光,映襯滿室的黑暗,訴說曲終人散的寂寥。

  她是怎麼到這裡來的?潘若瑀腦中一片紊亂,盯著吧檯的木頭紋路出神,不停回想今夜所發生的事。

  那時在巷中,她看著那名男子走入黑暗,隨後聽到「砰、砰」地幾聲重物碰撞的悶響,還有隱約傳來的呻吟聲,沒多久,就聽到男子愉悅的音調在她耳旁響起。

  「好了,我們走吧!」

  然後她就傻傻地跟著對方走,不曉得他是誰,不曉得他的用意,甚至連他的長相都沒有看清楚!把她帶到這個不知名的地方後就消失無蹤,丟下她一個人在此獨坐。

  潘若瑀懊惱地撫額。這根本就不像她啊!她該是自信、優越、什麼都難不倒的!沒想到在台灣一切順遂優秀的她,卻在這裡嘗到了挫敗的滋味。這種對事失去掌控權的不安感,逼得她只想大叫。

  走上這一遭,真的是正確的抉擇嗎?一開始就事事不順,是老天要她放棄的暗示嗎?潘若瑀微擰著眉,輕含著下唇,這樣的她帶著惹人愛憐的柔弱,和方才對抗地痞的她判若兩人。

  她所就讀的考古系向來是冷門科系,乏人青睞,相貌靈美的她一進繫上,立刻引起轟動。她的臉龐小巧細緻,肌膚白裡透紅,襯上宛如深潭的黑眸和長彎的羽睫,還有那不點而朱的唇瓣,活脫像是古代仕女圖上走下一般。

  那古典婉約的氣質不知驚艷了多少人,都為她選擇了考古系而歎息不已。一個大美人跑去挖死人骨頭?光是用想的,那畫面就夠讓人心疼了。不過,這些話大家都是心裡想想或私底下討論討論,從沒有人真傻得直言,因為潘若瑀的父親就是考古系的首席教授,從小就在父親的熏陶下長大,世襲傳承,這天經地義的事可沒人敢予以批評。

  別人對她的讚歎和惋惜她當然都知道,但這些都引不起她的喜悅和驕傲,反而令她厭惡不已!別人只看到她的長相,對於她在考古學上所付出的努力卻完全視而不見。

  為此,她極力改變裝扮,她的髮型是削薄的短髮,穿著是俐落的褲裝,她以為這樣能改變一切,沒想到卻引來更多的讚歎,直呼不敢相信時髦和古典竟能結合得如此恰到好處而又各自彰顯,那經過調和後的美更令人驚艷!

  對於那些只看得到她外表的人的冥頑不靈,她也實在無計可施了。

  大學四年已經這樣過去,她可不希望她的碩士生涯又是如此重蹈覆轍。因此,這趟阿拉米人的研究之旅對她意義重大,是她用來喚回人們重視她學術成就的主要關鍵,也是她用來對父親展現能力的時機,不管如何,她絕不允許失敗!潘若瑀一握拳,心中再次燃起熊熊鬥志,臉上的退卻已被堅決取代。

  「女孩,喝點東西吧!」面前突然有低厚的男聲響起,潘若瑀立刻抬頭,不知何時,吧檯後方站了一名高壯的中年男子,將一杯飲料遞到她面前。

  是他!潘若瑀頓時睜大了眼。雖只有一面之緣,但這光頭男子異於常人的高壯外型實在是很難讓人淡忘的——他就是那個害她經歷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她立刻環顧四周,難怪剛剛覺得這間酒吧有點眼熟,原來是前些日子才在這裡碰過釘子的「暗夜」。進門時她因神智恍惚而沒有多加留意,一直到看見老闆才猛然驚覺。

  「我只加了一點點酒,壓壓驚。」昆恩對她眼中陡然升起的怒意視而不見,粗獷的面容帶著溫和的笑。

  「為什麼幫我?」潘若瑀沉著臉。

  她知道,對他的相助她該心存感謝,至少讓她免去財物被奪、身體受辱的悲劇,但從心裡油然而生的怒意卻讓她無法維持最基本的禮節。既然拒絕她,又何必把她帶到這裡來?是想看她的狼狽樣,還是想讓她認清在這個地盤上,沒有他的幫助,她終將一事無成?

  「見死不救不是我的本性。」昆恩將酒杯再往她的方向推進一寸。「喝一點,我特地幫你調的。」

  「沒有酬勞的事你也不會做吧!」潘若瑀悶哼,對他的好意予以排斥。

  在她要前往巴格達時,繫上一名教授聽到她要只身前往時,極力反對,後來見無法改變她的心意,就給了她「暗夜」的地址,叫她一定得找昆恩這個人幫忙。教授說昆恩是個情報販子,只要有錢,就可以得到想要的東西,相對地,若付不出酬勞,那他是達一個字也不會吐的。

  「嘿,被人救了,就算沒有感激涕零的表情,口氣至少也得好一點啊!」另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用著不以為然的口吻在她右方響起。「昆恩,有沒有開始後悔叫我去救她了?或許戴門他們可以教教她禮貌這兩個字該怎麼寫。」

  怎麼這裡的人出現都悄無聲息的?潘若瑀嚇了一跳,一轉頭,看到一名男子反坐在她右方的高腳椅上,背靠著吧檯,修長的雙腿隨興交疊翹起,兩臂置於腦後,仰頭看向昆恩,正挑著眉,嘴角噙著一抹薄笑,嘲諷的意味昭然若揭。

  「方擎。」昆恩並沒有說什麼,但這輕吐的兩個字已說明他對這犀利的言詞並不贊同。

  方擎當然知道昆恩的意思,他只是輕佻地一聳肩。「我只希望我們國人在外國的名聲別那麼差而已,老是做些喪權辱國的事,很難改變台灣人的國際形象的。」

  他從椅上躍下,只手翻過吧檯,逕自走到酒櫃前取出基酒。

  盯著他那束在腦後,長度直至肘部的長髮,潘若瑀憤怒地咬緊了牙。看來,他就是將她從那群混帳手中救出的人了!縱有再大的感激,在這兩段夾槍帶棒的譏諷後,也完全化為烏有。

  「你期望一個人在被推入火坑後,又被同一個將你推入火坑的人救起時,有什麼表情?」潘若瑀握緊了拳,氣得微微發抖。他以為她想做這種忘恩負義的人嗎?

  「老布說得沒錯,她的阿拉伯話確實比我以前所講的好上許多。」方擎扣著兩隻酒瓶,轉身走到吧檯前對昆恩笑道。「這麼一長串替自己脫罪的話,我真的是說不來。」他雖對她的反駁沒有予以正面回擊,但暗含的譏誚卻是非常明顯。

  「方擎。」這一次昆恩的音調低了許多,警告的意味濃厚。

  眼前這個女孩可能是因為挫折而遷怒,這點他可以諒解,畢竟,若是他一開始就接下她的生意,可能她現在已經抵達敘利亞邊境的沙米耶沙漠,而不是依然困在這裡苦苦找著嚮導,還遇上地痞流氓乘機下手的麻煩。

  可現在最讓他無法理解的人是方擎,雖然這小子有著一張用言語就可以將人逼得生不如死的利嘴,但他懂得看人,知道什麼程度是對方所能接受的臨界點,將對方逼到咬牙切齒,在對方翻臉的前一秒收手,看著對方一肚子悶氣卻無法宣洩的窩囊樣,總是讓方擎笑得開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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