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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凌淑芬

  誰來救他出泥沼?

  啾啾啾啾啾——美妙的門鈴聲突然響起。

  他幾乎要感謝上天了。無論任何人都行,只要能隔開他與這個哭哭啼啼的女人。

  上天真的很幫他,站在門外的是葉梓嬪的正牌老公。

  「她是你的了,你們慢慢聊,我先出去走走。」他如釋重負。

  「謝謝你。」陸議英俊的臉龐寫滿疲憊的紋路,顯然這幾天找老婆真的找得很辛苦。

  關河迫不及待地出門,什麼都不想問,什麼都不想說,什麼都不想知道。

  他只希望自己回家之後,一切回到往日的單調沉悶乏味無趣,沒有一個珠淚亂彈的艷姝,沒有一個氣急敗壞的老公。

  不過,如果能多出一張笑容甜甜、眸光暖暖的消顏,他會更感謝上蒼。

  ※  ※  ※

  突然之間,關河發現他找不到江日暖了。

  上咖啡屋喝咖啡,她請長假。打她的手機,沒開。到她的套房按門鈴,沒人。連上她老家找人,都被社區警衛攔住,說主人出國度假,不得其門而入。

  更慘的是,他甚至有家歸不得。

  葉梓嬪不肯回去,陸議就跟著賴下來不走,三個小孩本來扔在高雄給泰山大人帶,後來被「策略性」地接到台北來,企圖軟化愛妻,於是一家五口鳩佔鵲巢。

  關河簡直快氣壞了!這是他的家,他的生活,他的女友,突然之間三者全被搞得天下大亂,讓他連一處容身的地方都沒有。

  他只要一個平凡平靜平穩的生活就好,為什麼連這個小小的願望都不可得?

  最後,他只好很可憐地窩進老弟婚前的小公寓裡,期盼老天行行好,趕快把他的一切還給他。

  兩個星期忽忽而逝。

  終於,在這一天,社區警衛告訴他「江家人度假歸來」,他可以進去了。

  哈利路亞。

  連日來的案牘勞形及精神焦慮已讓他疲憊不堪,但想到不久之後就可以見到那張風和日暖的笑顏,他不禁精神一振。

  「伯父,伯母。」被傭人請進客廳之後,他規規矩矩地在主人對面落坐。江府漫著一股晚飯後的餘香,提醒了他,從早餐忙到晚上八點半還未進食。

  「關河,你吃過晚飯了嗎?」江夫人依然那麼的溫柔似水,秀靜體貼。

  「我吃過了。」他當然不敢厚顏說還沒吃。「不好意思,沒有事先打電話就貿然跑上門。」

  「你是誰?叫什麼名字?混哪裡的?跑來做什麼?」江金虎大剌剌地坐在老婆旁邊,一臉冷酷。

  這是一位知道女兒即將被臭小子拐跑的父親,所以全副武裝,只待擊退來敵。

  「伯父,我是日暖的男朋友,請問她在家嗎?」關河的每根神經都專注在未來的岳父大人先生,擒賊先擒王。

  「不在,你可以走了。」江金虎撇開臉。

  江夫人輕責地瞠丈夫一眼,再給關河一朵安撫的柔笑。

  「日暖代我們去宜蘭給長輩祝壽,要在那裡住幾天才會回來。」

  「我以為府上剛度假回來,她怎麼又出門了?」他蹙起眉心。

  「是啊,我們之前去瑞士看日暖的外公,待了兩個星期,緊接著又有長輩生日,只好麻煩日暖幫我們跑一趟,她還年輕,體力比較好。」江夫人和聲輕語。

  「奇怪,我們家人出門還要向你交代行蹤?」江金虎打定主意不給他好臉色。

  哼!女兒辛辛苦苦養到這麼大,又嬌又美,你要帶她走,我就跟你把命拚!

  「伯父,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日暖和我發生了一點小誤會,我這幾日又找不到她,心裡有些著急。」他心平氣和地解釋。

  江金虎一聽臉更黑。

  「什麼誤會?哪種誤會?你讓我的寶貝小暖受氣了?」

  「噯,你講話就講話,別這樣凶巴巴的。」江夫人捧起水杯,勸丈夫喝一口。

  「哼!小暖是我的心肝寶貝兒,誰敢為難她就是跟我過不去!」口氣還是凶,不過有妻子在旁邊溫存服侍,明顯降溫下來。

  「阿河,你不介意我這樣叫你吧?」見到他禮貌地搖頭,江夫人溫文說下去,「日暖沒有回家來說你們為何吵架,只是看她終日鬱鬱寡歡的模樣,我們夫妻倆不免心疼。好不容易勸動她一起出國度假,她的心情才好轉。現下她人不在台北,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不如你等她回來,兩人好好談一談。你們年輕人談感情,我們做長輩的不太好插手。無論結果如何,我們夫妻倆都是樂觀其成的。」

  關河感激地望著江夫人。

  「是,伯母,請問日暖現在寄住的長輩家電話是多少呢?我想和她先聯絡一下。」

  江夫人微微一笑。「她現下去人家家裡作客,也不好一天到晚抱著電話與你聊天。你想和她修好,不忙在一時,就耐心等她回來吧!」

  母親大人都如此說了,他又能如何呢?只好無奈作別。

  起碼他現在知道日暖人在哪裡了,也不算無功而返。

  曾經,這城市如此空虛,而今聽說她已回返,小小台灣島再度因為有她的存在,而充滿意義。

  ※  ※  ※

  又隔了兩個星期,「本來」應該露臉的人仍然未露面。

  「伯父,您好,請問日暖在嗎?」

  「她陪她媽媽出去拜拜了。」砰!掛斷。

  隔幾天。

  「伯父,我能和日暖說話嗎?」

  「她和她媽媽陪親戚的小孩去高雄玩了。」

  再隔幾天。

  「伯父,請問日暖回來了嗎?」

  「我們家正在吃飯,不方便說話。」

  再一個小時後是洗澡,再一個小時後是睡著了。

  「伯父,我……」

  「噯!又是你,等她有空我會叫她打給你啦!」砰!

  隨著被拒於門外的次數越來越多,關河的心也越來越陰沉。江家伯父對他的排斥顯然比他預估的還深。

  另一個加班到晚上九點的夜裡,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看台北市燈火,商業區的人潮已漸漸寂寥。

  長到三十三歲,他終於嘗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第一次體會到思念一個人而不可得的煎熬。

  吃飯時他會想:她是不是也在吃飯?工作時他會想:她現在忙不忙?洗澡時更糟,滿腦子都是他們曾經共浴的美妙情景。

  他腦子裡映著她,心裡鎖著她,眼裡渴望看到她,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所有青澀高中生都經歷過的「戀愛症狀」,他直到七老八十之後才一一嘗到苦果。

  一切的一切終於讓他悲慘地領悟到一個事實——他真的栽了,栽在一個小他九歲、精靈活潑愛笑的女孩身上。

  他萬念俱灰、了無生趣地打電話向關城求援。

  「人不見了?人不見就把她挖出來啊!」

  他猶沉浸在自己陷入愛河的新發現裡,暫時無法言語。

  「喂,你不要一副家裡死人的樣子好不好?」

  「問題就是我找不到人。」他連講話的聲音都暮氣沉沉。

  「兄弟,你有沒有聽過……等一下。」關城被身旁的事絆住。

  有人在問:「紅線還是綠線?」

  關城停頓片刻,斷然回答:「綠線。」

  卡嚓。

  世界沉默。

  兩秒鐘後關城的聲音冒出來,「恭喜我吧,我回來了。」

  他重重歎了口氣。「阿城,不是我說你,你實在應該……」

  「好好好,別嘮叨,現在的主角是你不是我。你有沒有聽過樓台會?」

  「你在詛咒我們變梁山伯與祝英台?」他握緊筆桿。

  「我在詛咒你變成猴子!」關城終於失去耐性。「我管你怎麼做,反正你就爬進她家去,把她劫出來,等弄大她的肚子十次之後再把她送回家,到時候變成她老爸要回頭求你娶她!你如果真是我關城的哥哥,就別連這種小事都搞不定,講出去會笑死人的!」

  好吧!既然冒險犯難之王都如此建議了,他恭敬不如從命。

  這時候,阿美小姐終於派上用場,他開始感激生命裡有這一堆雜七雜八的人。

  被拗了一頓晚餐、一場電影加一件新洋裝之後,阿美幫他探聽到,原來這段期間日暖一直住在家裡。不知為了什麼緣故,父親大人找人絆住她,成天行程排滿檔,連咖啡屋的工作都派人偷偷辭掉了。

  原來她也是身不由己……關河欣慰地輕歎,過去月餘來的怨懟,登時煙消雲散。

  既然兩人之間隔著一道泰山,他唯有設法攀山越嶺了。

  找了一天夜裡,十一點半,江宅的圍牆外多了一抹黑影。

  「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關河嘀咕。這種爬牆偷香的事,明明是荷爾蒙過度旺盛的青春期小伙子在做的。

  左看右看,江宅客廳還亮著微光,他選擇從兩戶中間的小防火巷攀進江宅後院。

  「汪汪汪!」隔壁的猛犬突然撲到矮欄杆上對他狺狺嘶吼。

  他倒退一大步。

  該死,他們家的冒險因子全讓關城繼承去了,他只是個安分守己、苟且偷生的良民!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

  「噓,噓。」小心翼翼從犬口下經過,他繞到江宅後院,終於如願攀進牆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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