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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凌淑芬

   

  「換句話說,你在嫉妒。」他突然得出一個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結論。

   

  「你胡說什麼?」她從了懷裡跳起來,驚駭無比地盯住他。

   

  「難道不是嗎?」他反問。「這二十四年來你一直獨享母親的注意力,現在忽然有個陌生人加入你們的生活想分走她對你的愛,這個人偏生又是你印象中向來扮演著『逃兵』角色的父親,你害怕自己熟悉的生活領域就要被顛覆了,所以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她想否認,想大叫,想擺脫他令人厭惡的指責,然而——她辦不到。事到如今,她再也無法漠視這項事實!儘管以前嘴裡、心裡說得好聽,她不介意母親再婚,其實內心深處一直恐懼著有朝一日會有第三者介入她們平靜的生活。而抗拒父親的出現,以他當年遺棄她們的借口來指責他,一方面固然因為她無法原諒犯下如此惡行的人,別一方面又何不是為了保護她安全的象牙塔不受外人侵犯?

   

  「我好自私……」她喃喃低語,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毯上。「你一定無法想像一個二十四歲的成年人居然孩子氣而且自私。」

   

  懷宇搖了搖頭,走過去陪她坐在地毯上。

   

  「這不叫自私或孩子氣,而是動物本能。你是讀大眾傳播的,應該修過傳播學中『空間理論』,它提到人類會在身旁劃出一個安全區域,這個區域範圍的大小會依民族性而有所不同。一旦所謂的安全距離受到侵犯——侵入者站得離我們太近,我們會不斷後退以保持熟悉的安全領域。如果把這項理論運用到你的身子,你對父親抗拒的心理也只是在保證自己的安全距離不受外物侵擾而已。」

   

  「可是……我依舊覺得自己很自私,完全沒有顧及媽媽的感受。」抬起脆弱無助的大眼凝注他。

   

  「所以找個機會和他們談一談啊!」他親了親她的額頭。「現在擔憂那些問題沒有用。來先去睡一覺。明天下班我會陪你回家找你父母。」

   

  她乖乖被他拉起來走進臥室裡。梳洗完畢後關了燈倒回特大號床墊上,虎克躺在她旁邊,一起望著黝黑陰暗的天花板,意識漸漸模糊。

   

  突然門把傳來一聲小小的扭轉聲,隨後一陣呵呵的喘息和身旁床墊陷下去的輕微嗄吱聲。她反手一抱,滿心以為將會抱到毛茸茸軟呼呼的阿成,誰知觸手之處堅硬結實,臉頰下感受到的前非平順軟毛,而是散發出淡淡香皂味的人類肌膚。

   

  「喝!你……你來這裡做什麼?」她忙不迭扭開床頭檯燈,坐起來瞪著一臉無辜的入侵者。

   

  「這裡是我房間,我不睡這裡睡哪裡?」他的表情純潔無害,阿成四平八穩地坐在床邊等著他們的好戲。

   

  「這是你的房間?你怎麼不早說?」她羞紅了臉,三兩下抱起枕頭和虎克,準備移師到客廳去。

   

  「回來!」他舒舒服服地倚著床頭,懶洋洋命令她。

   

  「才不要!」她是個黃花大閨女,上回是因為喝醉酒才不得不「陪」他睡了一夜,今晚他可別奢想有同樣「好康」的事發生。

   

  「我是為你著想才拉你一起睡的,我怕你跌到床底下的老毛病又發作。」他表現出無盡的同胞愛。

   

  「不可能的!」她想也不想地接下去。「上次是我喝醉才會發生這種糗事,今夜我可沒喝酒哦!」話才剛說完,一口冷氣馬上梗住喉嚨。

   

  又穿幫了!

   

  「哦?」他尾音拖得長長的,壞壞邪邪的笑容明顯得令她無法不注意到。「我還以為上床以後的事情你完全忘記了呢!你上次好像是這麼跟我說的。」

   

  「呃……有一些小片段還是記得啦……喂,站住,我警告你不要過來。」她連忙把枕頭抱在胸前,彷彿想擋退正輕輕鬆鬆向她走過來的精瘦男子。

   

  「別拒人於千里之外嘛!」他拿開軟軟的枕頭往身後一丟,迅雷不及掩耳地封住她一切言語。

   

  璀璨被他吻得頭昏腦脹,再度回過神時,人已經躺在床上,被他的四腳箝制在懷抱中。

   

  平心而論,這種感覺還不壞——

   

  「喂,醜話說在前頭,為了培養你日後習慣和女性同床共枕,今晚我才肯犧牲,知道嗎?不准你想歪哦,更不准你半夜動手動腳吃我豆腐,瞭解嗎?」

   

  「好,都依你。」他笑吟吟地關掉檯燈。

   

  反正她愛當鴕鳥找理由搪塞是她家的事,只要他目的達成了,他才不介意她如何騙自己。

   

  睡神的輕紗巧然罩住床上相擁而眠的親密身影。兩人沐浴在銀色的月光和芳香的氣氛中,構成一個相倚的私人世界,也完全阻絕了外界的干擾。

   

  正當她快要合眼睡去時,他輕柔的問話穿透她水晶般封閉寧靜的夢鄉。

   

  「璀璨,你真的很喜歡我吻你嗎?」

   

  「……」

   

  黑暗中,響起他被頂了下肋骨的痛叫聲,和她偷襲成功的得意笑聲,再來——

   

  就是他運用男性伎倆攻擊她唇瓣的無聲戰爭了……

  第八章

   起初,璀璨仍然聽不出那陣奇怪的嘟嘟聲是什麼?睡意朦朧之際,直覺將它誤認為最近綿不斷的飄雨聲,直到一聲聲嘟……嘟……隨著睡意消逝而更加清晰,她才明白過來——

   

  床頭的電話鈴聲正在擾她清夢。

   

  「喂?」她閉眼摸索了好久,才在某個不熟悉的角落碰觸到無線電話。

   

  「……璀璨?」

   

  「噢——是紫螢啊,幹什麼一大早打電話來吵我?」她仍然處於半睡眠狀態,口齒不清得連自己都不明白她說了些什麼。

   

  「璀璨,麻煩你請懷宇聽電話好嗎?」紫螢的聲音平靜得出奇。

   

  懷宇!

   

  一顆原子彈爆炸的威力還比不上此時她體內波濤洶湧的羞愧感。她居然躺在他床上——更糟糕的是,他還著熟睡在她旁邊,一條大毛腿跨在她身上——接他的電話,偏偏打電話過來的人是他嫂嫂、她好友!沒臉見人了!她乾脆「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算了。

   

  「喂,找你的。」她拔開壓在身上的大腳丫,把話筒扔到他胸膛,羞紅的臉頰埋進枕頭裡不敢見人。

   

  他咕噥幾聲,拿起話筒貼近耳朵,下意識將她摟得更緊。

   

  「我是賀懷宇!」凌晨五點半被吵醒,任誰的口氣都會和他一樣惡劣。「嫂子,什麼事?」

   

  她乾脆掙開他跑進浴室裡避難,否則紫螢若當真調侃他們,賀懷宇那個厚臉皮的傢伙當然不會臉紅,到頭來最尷尬的人依然是她。

   

  在浴室裡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帶著以不變應萬變的決心回到房內,卻見他已經下床來套上長褲,而且臉上的表情緊繃得嚇人。

   

  「喂,怎麼了?」她遲疑地問。

   

  他側頭望向她。

   

  「還記得我告訴你,大哥去花蓮山區築橋的事嗎?」她點點頭。「昨天當地豪雨引起山崩,幾名建築工人和山區民眾被活埋在亂石堆裡。剛剛傳來的最新消息是——我大哥也被活埋在山底下。

   

  賀鴻宇死了?

   

  這種想法完全令人無法接受。他是那樣的威勢強硬,怎麼可能被一堆沒有生命的瓦石擊倒!怎麼可能被除了他自己之外的力量擊倒!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今天早上,僅餘的賀家兩名兄弟再度發揮他們高度的效率。狄諳霓奉命留在賀家照顧芯曇,賀寰宇立刻趕到公司穩住陣腳並指揮花蓮分公司的人隨時傳回最新消息。賀懷宇則與秦紫螢動身前往花蓮,璀璨也在同行之列。

   

  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紫螢的反應異常冷靜。在大家眼中,她是嬌美可愛的小女人,活潑而依賴性大。如今遇上這等大事,懷宇兩兄弟原本還擔心她會承受不住,甚至提議她留在台北等消息,讓懷宇出面負責,然而她拒絕了——

   

  「鴻宇是我丈夫,即使他遠在天外,我也必須親自飛過去看他,更何況是區區花蓮。」她平靜地回答。「為了兩個小孩,我非親自確定他的下落不可。」

   

  懷宇心折了。終於發現原來他嫂嫂的骨子裡有著不容錯認的堅強,這是一種愛情溶合了母性而產生的力量。如今鴻宇遭遇不測,她成為兩個小孩唯一的支柱,強烈的震驚和現任感暫時壓抑了她的悲傷。而且,現在不是呼天搶地的時候,而是勇敢面對問題的時刻。

   

  凝注坐在汽車前座的紫螢,璀璨輕輕在心裡歎息。賀鴻宇有妻子和女兒,更有一名尚未出世的遺腹子,他怎能忍心拋下他們,獨自離開人間?

   

  「你聯絡上了嗎?」懷宇從後視鏡看向後座的她。

   

  「還是打不進去。」璀璨手拿大哥大沮喪地搖頭。

   

  昨天下午四點發生坍方之後,當地對外的通訊也隨之中斷,晚上十點左右雖然曾由當地工作人員勉強接續,卻又在十分鐘後中止——賀鴻宇出事的消息就是在這十分鐘之間輾轉傳出來的——目前花蓮縣政府正派人前往挖掘開路中,空中警察則尚未調度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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