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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凌淑芬

  「老大。」嘎利罕昂揚著勝利的英姿疾奔而來。「全部收拾乾淨了,咱們的人大部分沒事,少數幾個受了一丁點皮肉傷而已,至於那伙盜賊已經盡數被捆綁起來,明兒個再請你出面發落--咦?這裡還有一尾漏網之魚?」

  兩個男人再度將注意力集中在潤玉顏頰。

  「吁--」嘎利罕吹了聲口哨。「這小子相貌當真不是普通的俊俏。你猜他會不會是搶賊頭子豢養的兔兒相公?」

  「有可能。」倘若小伙子身為姑娘,撒克爾不敢保證自己不會將他收進門閣當小妾。

  且慢!小妾?他竟然對一個下巴生不出毛來的小男孩興起色慾之心?簡直是天大的罪過!

  「為什麼他一直呆呆地盯著你看?」嘎利罕興味盎然的眼光在年輕人和老大之間游移。

  「我怎麼知道?」撒克爾沒啥好氣。少年盯著他瞧的驚恐模樣活像他是個千手屠夫似的。

  「喂?喂?有人在家嗎?」嘎利罕伸手在她眼前揮了一揮,沒反應。「他嚇呆了!」

  撒克爾終於決定自己的權威受夠她的挑戰。他深吸一口氣,打算以最驚悍的怒吼喚回小伙子的神智。

  一口悶氣聚集在他胸腔,旋踵間湧向牠的喉嚨,在舌根處停頓片刻,隨即衝上他的牙關,破口而出成一聲大喝……

  「喂……!」

  寂靜。

  「……」潤玉的嘴巴緩緩張開。

  「成了成了,他要說話了。」嘎利罕屏氣凝神地等待她吐露第一串字語。

  兩個男人的虎目不自覺地睜得大大的。

  歷史性的一刻即將發生……

  然後,潤玉的紅唇,又緩緩合上。

  再然後……

  「咚!」她仰天昏倒。

  撒克爾覺得自己受到前所未有的侮辱。這小鬼居然嚇暈了,難道他的外形醜惡得足以把人嚇去神智?

  「老大,我說得沒錯,他真的被你……」

  「閉嘴!」他郁卒地反手一抹,賞了助手滿口的沙土作為獎勵。「把所有的賊子帶回去!」

  第三章

  噢,好痛……

  是誰暗算她……一定有人拿木棍敲打她的頭蓋骨,否則她的後腦門不會疼裂得有如被十匹駿馬踐蹋過。

  她緩緩睜開眼睛,扶著劇痛欲裂的螓首坐起身子。

  這是什麼地方。她在哪裡?短暫的瞬間,她仍然無法聚集起離散游移的神智。

  「二……二哥……」噢--好痛!整座沙漠的黃塵彷彿全傾倒在她的咽喉裡。

  「噯,她醒了。泓哥,潤玉醒過來了。」這束嗓門依稀屬於她的四表哥。

  她聽見衣據窸窸嗦嗦的摩擦聲,而後,宮泓穩定而熟悉的臂彎撐摟著她。

  「小玉兒,妳還好嗎?需不需要看大夫?」嘴裡雖然如是問,宮泓可不認為自己能替她找來一個大夫。

  「二哥……」她氣若游絲地囈語。「你……好臭!」

  好幾響噗嚇的憋笑聲忍不住爆出來。

  「住嘴!」宮某人惱羞成怒了。「鬼丫頭!妳以為自己香到哪裡去?」

  潤玉沒工夫和二哥拌嘴。勉強挺直柳腰,開始打量同伴們目前身處的境地。

  毋庸置疑地。他們已經淪為階下囚,而且關禁他們的牢頭絕對稱不上仁慈。她和哥哥一行十二個人盡數被幽閉在陰濕杳暗的土窯裡,沉厚的泥牆雖然阻擋了烈日直接的曝射,卻同樣的妨礙了新鮮空氣流通進來,整間囚室裡瀰漫著眾人的汗水味、數日沒洗浴的體味,以及受傷的人散發出來的血腥氣。

  為了防止人犯逃脫,厚墩墩的牆面僅用工具刺穿六個寸許寬的圓孔,讓光線流瀉進來,因此即使以那幾縷光線來判斷,此刻應該已經過了雞啼時分,土牢內仍然陰暗得僅夠看清彼此的輪廓而已。

  「小玉,妳已經昏睡了十二個時辰。」鍾雄湊上前透露。

  「這麼久?」難怪她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哀叫。

  宮泓正經慎重地執起她的柔荑。「小玉兒,聽好,待會兒掌理這個強盜窩的傢伙就會把咱們捉出去審訊……」

  「有沒有早餐吃?」她滿懷希望。

  「有,鞭子拳頭!妳想不想現在就嘗嘗看?」宮泓氣量了。小妹子也不弄清楚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盡想著填飽肚皮。

  「隨口問問嘛!」潤玉萬分委屈地咕噥。

  「記住,妳千千萬萬不能暴露自己姑娘家的身份。」宮泓切切叮囑她。「妳昏迷的那段時間,我已經告訴蠻子們妳是我小弟,天生就不會說話,所以他們不至於聽出來妳的女孩兒嗓腔。以後妳可得記住自己是個啞巴,無論如何不能露出馬腳,知不知道?」

  「噢。」淒哉慘哉!她這輩子最討厭男人,自己必須一路假扮臭男人已經夠倒霉,偏偏還得假扮成「啞巴」的臭男人,難道上天決定懲罰她?

  土窯的三重鐵鎖響起清脆的碰撞,有人開啟牢房了。

  「全部出來!」壯碩的獄卒臨空虛揚一記皮鞭。

  啪!清晰嘹亮的一聲。

  潤玉的心情跟著震動一下。老天,朗朗乾坤中居然存在著如此粗莽的人類!

  她躡手躡腳地挨進二哥身畔,跟著同伴們擠出囚室。明燦如同白刃的陽光驟然映入眼簾,霎時令他們目眩得難以睜開眼睛。

  「走!走!走!」獄卒踹了殿後的四表哥一腳。「到西首的操練場去。」

  操場上,兩騎悠閒的黑驄緩緩繞著圓柱子舒活筋骨。一行人被領到馬駒面前,鞍鍵上的騎士凝著直勾勾的眼神打量他們。

  是他!

  暈倒前的記憶如錢塘江的一線潮湧入她腦際。他就是那個集恐怖、暴戾、兇惡、大嗓門於一身的臭蠻子,瞧他趾高氣昂的模樣,他該不會正是這強盜窩的大寨主吧?

  「叫他們站好。」撒克爾的嘴角噴出冷哼。

  老天,真的是他!潤玉下意識靠緊宮泓。光聽這個野蠻人的聲音就可以料到他缺乏人性的光輝。瞧他端坐在馬上的冷峻神態,此昨天大吼大叫的模樣更嚇人,她懷疑他的手下怎麼可能與一個大灰熊似的老大相處而不被他生吞活剝?

  商隊成員在操場邊緣排成一道直線,狼狽襤褸的外形活像叫化子。宮泓身為同夥的大頭目,自動挺立在隊伍的第一位,潤玉暗暗咒罵他腦筋發癲了,偏偏已經來不及換位置。

  「你就是他們的頭頭?」撒克爾跳下馬背,挺立在宮泓面前。

  潤玉悄悄挪動兩小步,藏匿到二哥身後。

  宮泓稍微鬆了一口氣。原來他們大當家的會說漢語,如此一來情況比較容易處理。

  「沒錯,你們究竟是誰?囚禁我們的目的是什麼?」他不卑不亢的態度贏得撒克爾讚賞的眼光。

  「我知道你們這幫鼠輩藏匿在青秣西側已經有好一段時日,今天栽在我手上算你們運氣不好,別怪我心狠手辣。」這幫土匪,撒克爾一個也不打算留下活口。

  潤玉發覺高壯蠻子踱到二哥的右側,自動自發蠕動兩小寸,躲到左側去。

  「你在胡說什麼?」宮泓的眉心打成一個雙錢結。「我們只是一隊尋常商旅,還從江南來到大漠做生意,才剛踏上青秣鎮就被你們圍起來偷襲,什麼叫藏匿了好些日子?」

  「哼!你不承認?」撒克爾冷笑。「一隊普通商旅何必攜帶大批的兵械四處行走?」

  他腳跟一轉,緩緩折回宮泓左側。

  該死,好端端地站著說話,幹麼四處走來走去?看風景呀?潤玉非常自動地回到二哥右邊站定。

  「最近邊關的情勢不太穩定,隨時有可能爆發零星的小爭鬥,我們運了幾件兵器只是為了防身,難道觸犯了大宋律令麼?」宮泓的口氣依然維持固有的倨傲。

  撒克爾已經許久不曾見過在他面前仍然說得出完整句子的敵人了。這個南朝漢人的膽識頗令人激賞!

  他開始繞著手下敗將逛圈圈。

  「可惜你沒搞清楚一件事,青秣鎮已經不歸大宋的律令管轄--如果你繼續跟我兜圈子,我就要你好看!」

  「我說的全是實話,並沒有拐彎抹角。」宮泓防衛性地辯護著。

  撒克爾皮笑肉不笑地址扯嘴角。「我知道,我指的是--他!」

  啊!

  潤玉的眼前一花,四周景物突然晃成流線形,她暈眩得眨眨眼睛,等到焦點重新凝聚起來,她察覺自己的雙腳居然構不到地,而且鼻尖抵住另一個尖挺立體的鼻端。

  兩顆冒出火花的眼珠距離她只有一掌寬。

  慢著,發生了什麼事?她低頭打量自己的地理位置,終於得到嶄新的發現--老天爺!這個蠻夷居然把她拎在半空中!

  她被他碰到了!好恐怖,她居然被一個臭男人的臭手給提起來,她的身上肯定沾滿了這個臭男人的臭味道,啊--不行了,她真的撐不下去了--如果他恰好是蒙古人,極有可能就是一生只洗兩次澡……只洗兩次……

  「……」她緩緩張開紅艷艷的唇瓣。

  撒克爾下意識地屏著氣息聆聽她的語錄。原來這小子不是啞巴,他終於決定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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