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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雷恩那

  「可是老爺,這、這杏樹有人交代了,只能修,砍不得……」傻二的聲音越來越小,求救地瞄著在場上練武和在大廳裡喝茶的幾位竇家小姐。

  「這個家咱兒最大,咱兒說砍就砍,誰敢反對?!」

  「誰敢砍?老娘裙裡腿先踢得他翻觔斗。」人未至,聲先到,大廳後頭的布簾被一隻纖手掀開,美婦盈盈踏出。

  在場的人反應各異。

  傻二是感動得流出兩行清淚,竇家大小姑娘則一律停止動作,你瞧著我、我瞪著你的;至於竇大海,臉色極為複雜,落腮鬍先是一垂,隨即兩顆銅鈴眼又被怒氣填滿,態度再次轉硬。

  「傻二,有人要砍我的杏花樹嗎?有沒有聽錯?」雲姨伸了伸懶腰,狀似無意地問。

  傻二還轉不過神,竇盼紫已將剛刀俐落回鞘,搶在前頭回答——

  「對對!呵呵,雲姨聽錯了,杏花開得挺美的,怎麼會砍呢?頂多是修一修枝椏而已,不砍,絕對不會砍的。」

  「是呀,阿紫說得對,是雲姨聽錯羅。」竇來弟跟著附和,還機靈地端來一杯清茶,甜甜笑道:「雲姨,喝茶呀,您最愛的太極翠螺。坐坐,我替您搥腿。」

  「乖……」雲姨露笑,摸了摸竇來弟可人的臉蛋。

  這時,又是人未到,聲先至,來人跑得又快又響,一陣風似的衝進大門。

  「阿爹!我買到啦!東街打鐵鋪的老師傅給推薦的,說這把斧頭乃純鋼打造,砍起東西來快、狠、準,您要傻二砍杏花樹,也得給他好斧頭,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把好用呀!傻二,拿去吧!」

  「六、六六六小姐……我、我我……」傻二真想厥過去了事。

  「金寶兒,過來。」雲姨在此時輕輕一喚,放下茶杯,對著竇家老六小金寶招手。

  呃……不太妙呵……

  小金寶咧嘴一笑,捧著斧頭像猴兒似的跳到雲姨面前。

  「雲姨,找我呀?」完全無視於姊妹們擠眉弄眼的暗示。

  「你乖。買斧頭幹什麼用呀?」

  「阿爹說那棵紅杏越看越礙眼,丟四海鏢局的臉,非砍不可。」

  唉,真老實。

  「是嘛……」雲姨紅唇輕牽,緩緩抬起眸光,看向立在杏花樹下的粗壯大漢。「姊夫,你想砍我、心愛的紅杏嗎?」

  不——好——啊——

  暴風雨前的寧靜。

  竇大海喘著氣,厚厚的胸膛肌塊突立,雙臂猛伸,全身關節頓時劈哩啪啦亂響一通。

  「對!咱兒就是要砍這棵該死的樹,你管得著嗎?!」

  完了。

  此話一出,竇家大小姑娘全瞪大眼,呆若木雞。

  畢竟,阿爹敢對雲姨大聲怒吼,這、這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哩。

  雲姨似乎也有些訝異,瞇起美眸,陡地由太師椅上立起。

  「我偏不准誰砍它。」

  「你不准?!呵呵呵,天大的笑話,這裡是四海鏢局,是咱兒的地,咱兒的屋,這樹也是咱兒的樹,咱兒想砍,你攔得住嗎?!」他揮著兩隻缽大的拳頭,和他一同站在杏花樹下的傻二早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你是跟我唱反調了?!」雲姨口氣也硬,一張美臉僵了起來,眼看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竇大海鐵青著臉,一把火在胸口燃燒。

  「唱反調又如何?!你心裡不暢快可以別待在四海,高興往哪兒就往哪兒,反正此處不合意,還有岳陽五湖的關家歡迎你,愛去便去,我絕對不攔人!」

  他聲音如雷,震得眾人耳中隆隆作響,把竇家姑娘們嚇出一身冷汗。

  「阿爹!別說了!」

  「拜託……別再說了。算咱們姊妹跪下來求您吧……」忍不住翻白眼。

  「為什麼不行說?!她、她,她還怕人家說嗎?!那姓關的老色鬼隔三差五的就派人送禮物過來,意圖還不明顯?!她倒好,跟那老傢伙書信往返還不打緊,他上九江,她就興高采烈應了對方遊湖,也不顧著點自個兒名節!」

  唉……說來說去,問題便出在五湖鏢局那位關老爺身上。

  唉……阿爹也懂得吃味了嗎?

  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呵……

  竇家的姑娘們心思各異,都快抱在一塊兒掉淚了。

  嗚……就恨大姊招弟恰巧不在,要不,這兩老也不會鬧成現下這樣。

  「竇大海……」

  雲姨索性連「姊夫」也不叫了,臉白若紙,向來引以為傲的鎮靜已然龜裂,紅唇顫抖。

  「你你、你好樣兒的……」點點頭,她的眸瞬也不瞬地瞅著,喃喃又道:「你好樣兒的。」

  「雲姨……阿爹他、他昨晚兒沒睡好啦,別生氣啦……」

  「您大人有大量,就……呃……」

  雲姨深深吸氣,根本聽不下任何言語,頭一扭,便掀開布簾往後頭去了。

  大廳好靜,練武場也好靜,只有那棵紅杏被風拂過,還不知民間「疾苦」地沙沙作響。

  竇大海杵在原地,被女兒們瞧得渾身不自在,另外,尚有好幾顆頭顱見危機暫時解除,也紛紛從四面八方探將出來,用那種「喔——人是你殺的」的眼神,全不約而同地瞅向他。

  「唔……紅杏出牆,砍了清心。」還逞強。

  「阿爹呀!」

  唉唉,真教人憂心忡忡。

  ☆  ☆  ☆

  雲姨是晚睡晚起的習性,常是睡到中午才起床用膳。

  翌日,竇家姑娘們特別拜託廚房準備雲姨愛吃的東西,可左等右等,她偏偏不起,竇來弟主動敲了房門,裡頭卻沒半點兒聲息,推門一看,僅見桌上留著一封書信,雲姨早不見蹤影。

  她這是……離家出走啦。

  「姑娘,瞧這天色快沉了,咱們在前頭的悅來客棧泊船,休息一宿可好?」船老大邊收著風帆,調頭同凝望江面的紫衫姑娘問道。

  風冽,竇盼紫將打在臉頰上的俏發撥開,塞至耳後。

  「如此甚好。」或者,可以打探到雲姨的消息。

  至今,雲姨已經離開四海鏢局十來天。

  信上寫了,她想回四川萬縣的本家看看,要大家不必操心。

  可是,竇盼紫依稀記得娘親曾經說過,本家那兒已經沒半個人住了,當初就是因為只剩下娘親和雲姨兩姊妹,所以娘才會將雲姨接來九江一塊兒住的。

  由於現下姊妹們各有各的職責,那些走鏢的行程還是雲姨之前就替大家定下的,推托不得,只有她這段期間恰巧並未被安排工作。

  雖然大姊招弟的隊伍尚未返回,沒個說話夠份量的人出來「主持公道」,也不知道阿爹的心裡怎麼想,反正竇盼紫是沒辦法乖乖待在四海的。

  她隨便整理個包袱,帶著剛刀,也來一招留書出走,想去娘親在萬縣的本家看看,說不定雲姨根本沒回去呢。

  心思沉吟間,船老大已將船隻緩緩靠向岸方。

  來往這江岸多次,雖說景致依舊,竇盼紫卻覺心境上有了不同的改變。

  她常會想起那個男子的臉容,沒來由地,就任著他這麼無緣無故地闖進腦海裡,那感覺紛雜而凌亂,不再只是純粹的惱怒……

  「姑娘,這悅來客棧生意好哇,去年雖發生火災,被歹人縱火燒掉了部分屋間,可是越燒財運越旺,瞧,到處都是泊船。呵呵……您待會兒要是問不到空房,咱兒把船艙讓給姑娘吧。」那船老大擦著汗,咧笑出一口牙。

  「謝您啦。」竇盼紫爽朗地回笑,俐落地躍上岸邊,往客棧裡去。

  大堂裡一向人聲鼎沸,座無虛席,看這場面,竇盼紫暗自苦笑,心想,今晚真要向船家借宿了。

  閃過幾名迎面而來的漢子,她步至櫃檯,剛仰起小臉尚未出聲,那劉掌櫃已認出她,眉眼一飛,驚喜地開口招呼。

  「唉呀,這不是竇四姑娘嗎?!真是巧,好巧啊!二爺他——」

  她截斷話語,「我是來投宿的,請問,可有空房?」好多大漢子擠在後頭,可能也是來投宿的,她連忙道出要求。

  劉掌櫃楞了楞。

  「呃……四姑娘,咱們嗯……這個嘛……」

  唉,現下是一房難求,適才他還忍痛把自個兒的房間讓渡出去,沒料及今日兩位貴客皆臨,這會兒,教他從哪兒再挪出一間來呀?!

  竇盼紫倒是揮揮手,不在意地笑道:「不打緊的,我也只是隨口問問,想碰碰運氣罷了。」

  她旋身要走,無預警地,竟直接又結實地撞上一堵肉牆——

  「噢……誰啦?!」很痛耶。

  「我。」聽不出半分罪惡感。

  呃,這聲音……

  揉著發紅的鼻頭,竇盼紫倏地抬起頭,那不時莫名其妙奪去她思緒的男子就挺立在前,不是腦中虛無的幻想,而是真真實實地出現在自己眼前。

  「你、你,你怎麼在這兒?」

  唉,她只會問他這一句嗎?

  中國文字何其多,就不能挑其他話作開頭?

  他沒回話,不知怎地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抬起手揉弄著她的發頂,那頭短俏的發簡直是亂上加亂,亂得可愛。

  「喂!夠了喔!」

  竇盼紫朝他胸口既推又搥,卻引來男人一陣朗笑,這一幕落在旁人眼裡,都不知有多親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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