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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雷恩那

  「他本來就是。他、他還跳上船阻止我救火,還把我拋進江裡,你我親眼所見,他是存心要四海出醜的,我哪兒錯怪他了?!」

  「錯、錯、錯!錯得沒邊兒啦。」竇德男揮動著雙手加強效果,急急又道:「他跳上船阻止你,是因為火勢太大,你硬是不肯撤離,那時想救你,把你拋進江裡是最快的方法呀。」

  竇盼紫清亮的眼瞪得好圓好大,瞬也不瞬地望住她。

  對關無雙早有先入為主的看法,更有太多的衝突橫在兩人之間,對於竇德男的說法,她一下子沒辦法完全接受。

  竇德男鼓著腮幫子繼續道——

  「他把你丟進江裡,自己卻沒跟著撤離,當時火舌都竄到船板和篷子上了,眼看整艘船連帶著貨都將付之一炬,他想也沒想,抽出那把什麼青玉刀的一直砍砍砍,眨眼間便毀去篷船,把整批藥材貨拖進水裡。」

  說到這兒,她小臉無比欽羨,一拳擊在掌上。

  「唉,你都沒瞧見呢,他在火裡揮刀去篷,拖貨入江的那幾招……喝!猶如神技,真是了得。呵呵呵,有機會定要向他討教討教。」

  竇盼紫仍是不語,咬著唇,故作冷淡,心卻擰了起來。

  竇德男接下又說:「我才不認為他會使啥兒調虎離山計、派人燒咱們家的船哩。若他心懷不軌,何必大費周章、甚至冒著生命危險替四海保住所托鏢物?又何必為了救你而跳上船,把你丟進江裡後,又跳進江裡把你抱上岸來?還把五湖的船隻出借給咱們裝貨,讓咱們能順順利利地轉回九江,在期限內走完這支鏢?」

  「什麼?!」竇盼紫差些掉了下巴,臉陡地刷白,怔怔地問:「你說、你說那些船是五湖鏢局的?」

  「正是。」竇德男沒好氣地點頭。「他教人別讓你知道,而趙師傅他們也覺得還是瞞著安穩一些,怕你要發脾氣的。」

  竇盼紫一聽,心中五味雜陳,她十指在膝上絞著,努力想理出一個頭緒來。

  「阿紫……」竇德男輕輕喚著,小手拉了拉她的衣袖。

  「我一直覺得你比我聰明,反應又好,從小習武,一套武功你瞧過一次便能記住,阿爹、雲姨和大姊教下的東西,你也總是學得比我快。阿紫……你明明那麼聰明,為什麼這回會不分青紅皂白,直要全說是二爺的錯?他沒有必要火燒四海的船後,又繼續在悅來客棧放火,不是嗎?我覺得……你只是在針對他……」

  是嗎?

  是嗎……

  她只是在針對他……那麼,自己又為什麼要針對他?

  竇德男這番話有如當頭棒喝,她緩緩細思,憶及沉進江中的自己,飄浮著、尋不到重心,而意識在清醒和沉睡間游移,然後,有個托住腰際的一股力量,她依稀記得那個懷抱。

  是他抱住了她!

  心悶塞得厲害,感覺這外頭小天井的空氣比房裡還沉悶三分。

  倏地,她立起身子。

  「阿紫,你上哪兒去呀?」竇德男也跟著站了起來,對著她的背影問道。

  「我想騎馬出去溜溜,別告訴阿爹。」她深吸了口氣,試著沖淡胸中那股鬱悶,卻是徒勞無功。

  竇德男稍楞,隨即又道:「我同你一塊兒去?」

  「不用了,阿男……我想獨自一個……有些事得想清楚。」

  ☆  ☆  ☆

  偷偷往馬廄牽出一匹馬,沿著九江大街緩行,直到城郊,竇盼紫才「駕」地一聲策馬飛馳。

  冷風迎面撲來,掃過她既短又俏的發,將臉頰刮得通紅,每一次的呼吸吞吐氣息清洌,那沉甸甸的感覺剎時一掃而空,胸房中也整個清淨了下來。

  僅想在月夜下放馬狂奔,沒有確切的目標,馬兒帶她上哪兒,就跟著上哪兒,這信馬由韁的感覺很自由,更適合現在的她。

  不知過了多久,疾奔的馬蹄緩下,改成格答、格答的慵懶節奏,然後完全停止。

  竇盼紫抬起抵在馬頸上的秀額,才發現已來到湖畔,座下的馬兩隻前蹄踩進湖裡,正垂下頭飲水,還自在地嚼起水草。

  竇盼紫撫摸著它的長鬃,輕聲笑罵著:「貪吃鬼。」

  「馬無夜草不肥。你總不能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

  聞聲,竇盼紫驀然回首,今夜的月光皎潔無瑕,那男子和他的馬就佇立在那樣淡淡的無瑕之下。

  「關無雙,你、你為什麼在這兒?!」

  月光在俊逸五官上跳躍,他似乎在笑,策著馬緩緩朝她踱去。

  「唉,你為什麼老愛問我這個問題?好似有你的地方就不該有我?」

  竇盼紫臉蛋微熱,瞪著他的側面輪廓,硬擠出話來。

  「你和我……本來就水火不容。」

  他挑眉,慢條斯理地偏過臉來。

  「我卻不這麼認為。」話中有話。

  竇盼紫想問,又不知如何啟口,再加上竇德男對她道明之事,一時間數不清的疑惑湧上,好不容易驅除的鬱悶彷彿又在胸口盤桓……

  是他出手救助,替她保住四海的鏢物;是他暗地將船出借,讓他們順利回到九江;他在江中找到了她,還有那把剛刀……

  為什麼不說?他一句也不說呵……

  「怎麼?我生得真教你如此厭惡嗎?瞧你皺眉抿唇,渾身不暢快。」他笑了笑,眼睛彎成細縫,讓人看不懂。

  竇盼紫仍是瞬也不瞬地盯住他,或者是月光之故,那張年輕瑩秀的臉微泛透明,鑲上朦朧的銀輝。

  「算啦算啦,我還是走吧。留在這兒,又要教你氣惱了。」

  他的語氣聽來輕鬆,傾前拍拍馬匹的頰,扯動韁繩正要旋身——

  「你到底來這裡幹什麼?」她忽然開口,有種非要對方回答不可的氣勢。

  關無雙停下動作,不答反問;「那……你又是來這裡幹什麼?」

  「我、我睡不著,出來跑馬。你呢?」她一頓,忽然又道:「不准跟我的回答一樣。」

  他笑了出來,略沉的笑聲像投進湖裡的小石子,蕩出層層漣漪。

  「我純粹想跑馬,不是因為睡不著。」

  竇盼紫眉心輕擰,不太確定他說的是真話,抑或是故意捉弄她。

  思量起來,她和他常是兩三句話就起衝突、相互譏諷,而自己總被他氣得頭痛,甚至鬧肚疼,從未像現在這樣好好說話;在這清靜的秋月下,近近地瞅著他的臉容,感覺沁涼的空氣中好似混進了他的味道……

  「我以為你、你已經起程回兩湖岳陽……」奇也怪哉,幹嘛結結巴巴的,連話也說不好?

  見她態度上的轉變,關無雙有些不能置信,輕唔了一聲,好一會兒才道:「天一亮就要走。」

  她點點頭。

  接著,兩人陷進怪異的沉默裡,只聞兩匹馬粗嘎的氣息交錯聲。

  忽然,竇盼紫翻身下馬——

  見她筆直朝自己走來,關無雙全身竟感到一陣緊繃,饒他反應再快、心思再刁鑽,這個時刻卻全然派不上用場,只能楞楞地等她靠近。

  「四姑娘……」

  「下馬。」她扯住他的馬韁,突兀地要求。

  「什麼?」

  「我說下馬。我不習慣和人說話時,還得把頭仰得那麼高,這對頸子不好。」

  他順從她的意思,也跟著翻下身來,讓馬匹自在地尋找沾露的美味夜草。

  兩人面對面地站著,竇盼紫矮他將近一個頭的高度,仍是得仰望著。

  「把手伸出來。」這個要求更怪,沒頭沒腦的。

  關無雙動也不動,目光和她相凝,彷彿在比拚誰能長時間不眨眼似的。

  「伸手。」她加重語氣,像是在教訓人。

  他不伸,反倒把雙手負在身後。

  竇盼紫銀牙一咬,想也沒想,竟伸出兩隻小手,硬將他的一掌扯到自己面前。

  關無雙仍是動也不動,老實說,他身體有些僵硬,好像忘了該怎麼動一般。他的大掌被一雙柔軟的小手包握,她的溫度暖和,觸感很不一樣,跟自己粗糙的皮膚相較,簡直是天壤之別。

  唉……今夜是怎麼一回事?因為月光嗎?他不明白。

  竇盼紫捧著那男性的大掌湊到自己眼前,瞧得好仔細、好用心,在他青筋突出的手背上看到微赭的傷疤,淡淡的、淺淺的,卻深深重擊了她的心。

  「這些傷怎麼來的?」她再度直視他。

  關無雙抿唇不語,想收回手,卻被她握得更牢。

  「是那日火燒船,你為了保住四海的貨才因而受傷,對不對?」她心中凌亂,悄然的,一份陌生的感情正慢慢滋長……

  「唔……」

  「阿男把事情全告訴我了。」

  「唔……」

  她氣息微亂。「我想……我想我當時是氣瘋了,因為四海鏢局的聲望和信譽比我的性命還重要,所以很多事情都欠缺考慮,才會把矛頭指向你……我其實、其實……」其實她也不太知道自己想說什麼,只覺得有好多話積在心裡,雜亂無序的。

  「唔……」

  竇盼紫忽地跺腳,「唔什麼唔?你說話啊。」

  被她這麼一凶,他假咳了咳,終於開了口。

  「嗯……事實上,你們離開之後兩日,官府便已緝拿到那日在悅來客棧縱火的團夥,他們曾多次投匿名信函恐嚇悅來客棧,想索取一些錢財,沒想到真動手縱火,正巧就挑上你們竇家的船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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