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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決明

  「蠢!我真蠢!她已經告訴我她在哪裡了呀!」風裳衣拍掌大叫。

  宇文青翰及眾人一臉茫然。

  「她說想去喝碗紅豆湯圓!」那日踏劍山莊的小師弟正是如此陳述。

  「這算什麼線索?」宇文老爹呿聲。

  風裳衣笑了。

  「『紅豆代表相思,湯圓代表團圓,讓我相思掛念的人終會在那裡團圓』,我曾經告訴過琅琊這番話,她一定在那裡等我——」

  就在不遠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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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不遠之處。

  客棧閣樓一角,重重垂紗輕掩中,呆坐著一道身影,無聊且無趣地俯視燈市間往來人潮。

  燈火輝煌,處處溫暖,獨獨她,蜷縮在陰暗角落,頭一次感到如此孤寂,好像被排除在人群及嘻嚷之外。

  「變成現在這樣不男不女難道是我的錯?朝我發什麼脾氣呀?!笨傢伙!」低咒的自言自語轉換成輕輕歎息。

  真想將這番話甩到風裳衣的俊逸臉蛋上,順帶附送兩三拳教訓他,讓他也嘗嘗她那時的心頭痛楚。

  「宇文弟弟——」

  宇文琅琊倏然一驚,回首,失望。

  「哦,表情也轉變得太快了吧?」當日目睹風裳衣和宇文琅琊追趕跑跳碰戲碼的小二哥端著熱湯上樓,「可惜我不是你在等的人,別沮喪,喝點熱湯暖暖身子。」他遞上紅豆湯圓,這些日子裡宇文弟弟除了紅豆湯圓之外,任何食物都不曾嚥下。

  「我沒有在等誰。」宇文琅琊露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倔強態度,「還有,你少攀親帶故地叫我宇文弟弟,噁心得令人想吐!」

  害她誤以為……是那個老糾纏著她、死不要臉親暱喚著她的風裳衣。

  「這樣稱呼比較親切嘛。」店小二笑了笑,「你不上街去逛逛?外頭很熱鬧哦,吃喝玩樂、猜燈虎、遊街樣樣不缺,何必孤獨坐在這歎氣?」

  宇文琅琊收回無神的視線,街巷裡小販嚷嚷叫賣聲鼎沸,甚至連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家也在今夜破例賞起七彩花燈。她的眼光落在三名豆蔻少女方向,嘻笑的花樣臉蛋圍繞在糖葫蘆小販旁,一串串鮮紅晶亮的玉珠梅子,令人垂涎。

  宇文琅琊動了,起身下樓,朝左側糖葫蘆小販走去。

  慌張的風裳衣正巧由右側彎進客棧內。

  「小二哥!小二哥!」

  「來羅,來羅。」店小二才下樓便指著風裳衣,「呀——漂亮公子!」

  「有沒有看見宇文弟弟?」

  「宇文弟弟?有呀,他剛走。」

  又是這個鳥答案!風裳衣已經懶得詢問同樣愚蠢的「有沒有說去哪」,一轉身奔出門外,在熙攘人潮中尋找。

  他不顧形象拉開嗓門,提足中氣朝四方大吼:「宇——文——弟——弟——」

  原先嘈雜的街巷瞬時鴉雀無聲。

  「宇文弟弟!不管你現在要往哪個方向走,都給我站住!否則被我逮到你,小心我會揍得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聽到沒——」

  撞開三個擋路人,推倒五個不識相的絆腳石,風裳衣邊嚷邊跑。

  「不要再躲著我!我混蛋!我白癡!我嘴賤!我活該倒楣不被信任,我不該對你發脾氣,你別生我的氣,宇文弟弟——」

  宇文琅琊抬頭,瞧見一道捲起黃沙的狂風掃向她的方向,她沒有躲避,沒有應聲,靜靜地佇立在原地,拎起甫買來的糖葫蘆,一小口一小口地舔。

  「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

  咻的一聲,狂風般的黑影掃過她眼前,消失在好遠好遠的黑點處,只剩一聲聲的「宇文弟弟」仍在西街迴盪。

  原來風裳衣上回也是這般瘋狂呼喚著她,難怪全汴京城皆知道「宇文弟弟」,她總算親眼見識到了。

  舌尖劃過糖衣。

  好甜,是糖葫蘆的蜜糖溶入口中化開的香氣,也或許是心頭一點一滴沁出的笑意,甜了她所有的意識。

  跑向西方的黑影又折了回來,步伐未曾停歇,再朝東方飛奔。

  宇文琅琊坐在某戶人家門外的石獅旁,像個新奇的孩子一邊看著「千里尋人」的戲碼,一邊貪著零嘴的甜膩。

  無論人聲如何重新再擾攘,如何再沸騰,一聲聲的「宇文弟弟」卻永遠是其中穿插最響最亮的呼喚,不絕於耳。

  她靠著冰冷石獅,閉趄雙眼,聽覺卻變得更清晰。

  宇文琅琊忍不住笑了,笑得有趣而開心,她好小聲好小聲回應,近乎喃喃自語:「我在這裡。」

  一直在這裡,等你。

  一直在這裡,等你來找我。

  再也聽不到任何過耳嘈雜,只剩那道心急奔馳的跫音,就在不遠處……

  「呼呼呼哈哈……呼呼……我……呼呼……終於找到你了……呼呼哈哈……」喘息聲交雜著無法辨明的字句在她面前停駐,宇文琅琊緩緩睜開眼,望見滿頭熱汗、衣衫頭冠凌亂的風裳衣。

  兩人都來不及開口交談,風裳衣雙臂一展,牢牢抱住宇文琅琊,箝得死緊又密密貼合。

  「我抓到你了。」風裳衣仍在輕喘。

  「你又在使出那招纏死敵人的唯一絕學,是嗎?」宇文琅琊此時竟還有好心情調侃他。

  「對!而且只纏你一個!」風裳衣霸道宣告,並以行動來證明。

  宇文琅琊只是笑著,不掙脫他的臂膀,空閒的手仍舉起糖葫蘆輕吮。

  「我從不知道,糖葫蘆是這般好吃。」

  「你從沒吃過?」

  她搖搖頭,「不曾。有很多事,我是不被准許『做』的——不准哭、不准撒嬌、不准怯懦、不准有半絲女孩子的舉動,甚至不准認為自己是女人……」她低垂眼眸,「男人都不愛吃這玩意兒的嗎?否則我娘親為何不准我吃呢?」

  「男人當然吃,而且偏愛甜食者不在少數,我想……她是不許你流露出娃兒要糖吃的嬌憨模樣吧。」風裳衣稍稍拉開兩人間的距離,仍將她圈圍在雙臂

  衣引以為傲的漂亮俊顏。

  「你……你怎麼一點事前的警告也不給呀!」這招聲東擊西也太猛辣了。

  「誰教你置身狀況外。」使力太猛,害她的手腕隱隱作痛,宇文琅琊甩甩手,準備下一波的攻擊。

  風裳衣咽嚥唾液,捂著紅腫的臉頰,轉身就跑。

  嗚……他的幸福,好痛啊!

  尾聲

  幸福之後

  「唉……為什麼這麼可愛咧?」宇文青翰坐在涼亭裡,背對眾人不停地哀聲歎氣。

  「老爺,你歎完氣了沒?換人抱了啦。」宇文夫人戳戳宇文青翰的背。

  「還沒還沒,我還沒抱夠。」宇文青翰露出耍賴的嘴臉。

  只瞧見他半轉動的臂膀間摟著一名粉雕玉琢的嫩娃兒,水靈靈的大眼眨巴眨巴地勾引出宇文府邸眾人的疼惜。

  「真的好可愛……天底下怎麼會有長得這麼可愛的娃兒?說眉是眉,說眼是眼的,好可愛……」宇文青翰逗得娃兒咯咯輕笑,「爺爺最疼娃娃了……」

  宇文老爹又歎氣又無奈的原因有二,一是他無法奢望兒子和兒婿(或兒媳)生出小蘿蔔頭讓他含飴弄孫;二是偏偏他們就有本事領養到這個讓人疼入心坎裡,顧不得究竟有沒有宇文世家血緣的小娃娃。

  唉……矛盾呀……

  遠遠的三人圍在石桌前嚼花生米。

  「你們不打算讓老爺和夫人知道真相?那娃兒可是道道地地擁有一半宇文家的血脈。」晴姨品著香茗。

  「反正老爹已經夠疼娃兒了,知不知道真相也無所謂。」風裳衣揮揮手,一臉不在意。「況且琅琊沒勇氣坦白自己的身份,只好讓老爹和二娘繼續誤解下去羅。」看來這輩子他都得活在「和男人成親」的假相中。

  「講開了第一個秘密就得講第二個,麻煩。」宇文琅琊仍不改豪氣。

  實際上,是她提不起勇氣向老爹證實女兒身之秘……她甚至不敢想像老爹知道後會有怎生激烈的反應——是高興或更加消沉?

  嗯,後者的機率恐怕比較大。

  「對了,晴姨,接下來我和琅琊又得上山躲個一年。」

  「為什麼?」晴姨不解地看著宇文琅琊和風裳衣。

  風裳衣朝宇文琅琊挑眉,嘴裡回答:「總不好讓府裡上上下下看見『大少爺』懷胎吧?」

  晴姨好生驚喜。「琅琊,你——」

  「別提了。」宇文琅琊沒好氣地呸聲。每早孕吐的苦難已經要將她逼向喪心病狂一途,也只有這段期間,她是藏也藏不住自己身為女人的事實。

  晴姨欣慰地笑。呵呵,看來不久之後,老爺又將多了個「領養」來的寶貝孫兒疼愛羅……

  紅豆未萌之前

  我又回到這裡了嗎?

  又……回來了嗎?

  真冷,即使雙手緊緊環住身軀,仍止不住透入骨髓的寒意。

  因為我的手,沒有溫度。

  是呀,一縷幽魂,何來溫度?

  好冷……

  前行吧!朝前而行吧!跨過奈何橋吧!別回頭、千萬別回頭,俗世已斷,魂飛魄散——縹緲的嗓音如此反覆說著。

  是誰的聲音?是誰的歎息?是誰的勸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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