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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決明

  「在臥雪山上殞命的人。」

  鴒兒一聽到熟悉地名,急忙展開雙臂阻止魘魅前行的腳步,「等等,臥雪山上又沒有『人』,你要勾誰?!」

  「小沒良心的,惱什麼?喏,是這兩條鳥命,生死簿上寫得清清楚楚,今日巳時,這一雙夫妻鳥會凍死在下山途中。」魘魅的笑聲有些冰冷,在他失了血色的大掌間浮現一排潦草字跡,寫著他將要勾魂的對象、生辰八字及死因、時辰。

  「夫妻鳥……」

  「安心了?」魘魅取笑她。

  鴒兒沒答腔,無法否認。

  「怎麼,小沒良心的又教『他』給趕出來了?」魘魅瞥見她拎著小小包袱,銀面具下的笑意更濃。

  「少囉唆。」鴒兒別過頭。

  「早叫你留在黃泉嫁予我為妻,成就陰界一樁美事,你偏要重新人世輪迴,傻呀傻,真傻。更傻的是,你竟然委曲求全地跟隨那名斷情之人。」魘魅猛搖著頭。

  「我就是傻,這點你不早就知道?」鴒兒噘著嘴。

  「我當然知道,膽敢不飲孟婆湯的人,世間不出幾人,可是膽敢不飲孟婆湯兩回的傻子,大概就只剩你一個了。」

  入世不飲孟婆湯,必須意識清醒地躍下滾滾波濤的入世之河,忍受激湧的川水充塞口鼻及五臟六腑,這等難熬的恐懼滋味可非一般人能想像。

  「若有必要,我連第三回也不飲。」鴒兒語氣堅定。

  「小沒良心的,你第三回仍不飲,豈不是要連累哥哥我?如此一來,你欠我的恩情會越積越多,到時可不是做牛做馬可以還清——」

  鴒兒截斷他未完的話,「你別說了,我不會考慮嫁你還債。」

  「叫你小沒良心的,你還真將這稱呼發揮到淋漓盡致。」魘魅不怒反笑,「跟了我有什麼不好?至少我不會擺張冷臉給你瞧,待你好、疼你,憐你,這些是那個斷情之人所不能給你的,你也毋需再苦苦承受人間永無止盡的輪迴宿命,雖說黃泉陰冷,但臥雪山的低寒可沒比黃泉舒坦到哪去。怎樣?再考慮考慮?」他像個在討價還價的奸商。

  「好啊,你將銀面具給摘下來,我就考慮考慮。」鴒兒的口氣敷衍得很,憑她與魘魅的交情,她早就摸透他的脾性。

  「我早告訴過你,我生為人時是墜崖而死的,還是這張臉先落地,眼呀鼻呀嘴的全糊在一塊兒,比被壓擠的大餅還扁,我若摘了面具,恐怕你會給嚇昏過去。」他的口氣虛虛實實,教人聽不出是玩笑話,抑或當真。

  「那就甭考慮啦。」鴒兒擺擺柔荑。

  「你跟著他,還差幾百年便是千年了吧?」魘魅突地問道,「撇去這世的飛禽不算,上一世你跟著他最久,幾近五百年,但兩人的關係還是很遠。」

  鴒兒臉上的笑顏消失殆盡,她忘了魘魅是最瞭解她追尋鳳淮始末的人——不,是鬼。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可惜呀可惜,你上一世轉生成為一株連理樹,卻只能可憐兮兮地佇在他的屋舍前,為他遮遮陽、擋擋風雪,你的付出他看不見,他也不會對一株無法開口說話的樹有任何感情,奈何你又不肯心死,硬要再抱著兩世記憶人世投胎,這下可好了,比翼鳥、連理枝,你全當遍了,下一世你又要轉世成什麼?」魘魅明明瞧見她臉色一垮,仍火上添油,嘖聲連連。

  「要你管!我這世還長的很,不勞你費心多事地為我打量下輩子的死活!」她才不會像他說得這般悲慘!

  「是,是哥哥我多管閒事。」覆掩在魘魅臉上的銀面具,在陽光反照下勾勒出詭異的陰森笑意,「反正他的時間無止無盡,足夠你百來次不斷輪迴尋他,只不過你每輪迴一次,你所做的一切便再度化為烏有,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傻舉,我勸你還是早早看開,跟著我吃香喝辣吧。」說到後來,仍想拐她當鬼妻。

  「你是娶不到娘子,還是每見到一個女人便要開口逼一次婚呀?!我就愛這麼傻,就愛為他付出一切,而且——我、才、不、要、嫁、給、你、還、債!」鴒兒一字宇咬牙道出。

  「那你打算怎麼還這筆人情債?」

  「施恩不望報。」她提醒他這項千古美德。

  「是呀,施恩不『忘』報。」他奉行的美德與她所想的,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你想怎麼樣?!我先說,除了當你娘子之外。」

  「等我需要你報答時,我不會跟你客氣。」魘魅一語雙關。

  鴒兒有些防備地瞪著他。

  「小沒良心的,別這副模樣,面對恩人可得恭敬些、諂媚點,這樣才會討人喜歡,下回要求哥哥我幫忙也比較容易呵。」魘魅長指輕把在她小巧下顎,挑逗著她。

  鴒兒大退一步,為了移轉他的注意,趕忙道:「你不是要去勾魂嗎?可千萬別誤了時辰,否則你會挨罰的。」她裝出一副憂心他安危的蹙眉模樣,實則只想快點驅走他。

  魘魅輕笑,「是呀,勾魂這等重要事,一時半刻都馬虎不得。」

  「那你快走,有空再聯絡。」鴒兒拎出絲巾,揮手歡送他。

  「小沒良心的,該走的是你,我準備在這地方等那雙夫妻鳥。」

  「那……那我走了,對了,你可千萬別抓錯人——」

  「難道你還怕我認不出他?」嘿,這小沒良心的,很藐視他當鬼差的專業噢。

  「也對。」鴒兒不想在魘魅身旁多待一刻,不只因為她討厭這傢伙老是向她逼婚——雖然她知道魘魅只是在戲弄她,也因為她更不喜歡從他口中聽到自己反覆堅持的傻勁……

  她銜著小小包袱,恢復鳥形,振翅而去。

  魘魅望著她飛遠,另一名男子來到他身後,聽見他心有所感地緩緩吟道:「情深緣淺、情淺緣深,苦,兩者皆苦。」

  「這是你的切身之痛?」

  「痛?不,我甘之如飴。」魘魅回道,嗓音轉為溫柔。

  「你方才勸那名小鳥精的一番話,好像正是我日日夜夜在你耳邊叨念的,你倒好,直接拿我的話來訓她?可你有什麼資格呢?你勸她早早醒悟,但你自己沉淪得不比她淺。」男子半取笑道。

  「我拿那番話勸她,只不過是想在她身上看到與我相同的反應。我與她,都很傻,所以我必須藉著她來告訴自己——最傻的人,不只是我。」

  「難怪你當初願冒險助她,讓一條未飲孟婆湯的魂魄人世,不過你老是開玩笑說要娶她,萬一她當了真……」

  「她願嫁,我也不願娶。」面具下的魘魅淺笑著。她,不是他所要的。「況且咱們鬼差又不能娶妻。」他才不會去犯下天條咧。

  「那你還老以逗弄她為樂?」

  「玩弄著她的傻,我才會覺得自己比她聰明些呀。」這可是自我安慰,也是他在工作之餘的最大樂趣。

  他身後的男人頓了頓,揚起邪笑。「你真是只惡鬼。」

  第五章

  鴒兒所能容忍的分離日子,僅只短短四日。

  這比起她三十年前、五十年前、七十年前那幾回被轟出臥雪山時只離開一個晚上的紀錄,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來遏止自己氾濫成災的思念。

  似箭歸心,讓鴒兒加快了振翅的速度,奈何鳥爪上勾握著一大個包袱,加上嘴裡叼銜的物品,嚴重地拖累了她,讓她飛飛停停又氣喘吁吁,好不狼狽。

  一大袋為他精挑細選的衣裳及土產,對隻鳥兒而言果然太沉重了……呼呼,好累、好喘……

  眼見鳳淮的住所映入眼簾,鴒兒精神一振,雙翼拍拂得更使勁、更有力。

  遠遠的,她瞧見鳳淮的身影,好似一朵曳過蒼穹的潔淨白雲。他手執書冊,走向屋外兩株高樹間以繩索纏架成的繩椅,攏妥衣擺落坐其上,狀似悠閒地攬卷閱讀,凝神專注。

  他看起來……過得真好!

  即使沒有她的存在,還是過得很好。

  鴒兒有些氣惱地想。

  寒風撫起晶雪,鳳淮伸手壓住被風吹得啪啪作響的書頁,放任向來一絲不苟的白髮隨意飛揚,身上仍是那襲單薄白裳。

  「風那麼大,你還穿這麼少,不怕受了風寒?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鴒兒不滿地嘀咕著,擔憂的情緒全寫在小臉上。

  她知道他不畏寒冷,雖然擁有深不可測的內力,卻從不靠內力運熱來保持體溫,反而讓體溫降至與冰雪同溫,甚至比冰雪更寒更冷。

  不用她擔心,不用她叮嚀,他可以將自己照顧得很好,獨立自主得令她湧起滿滿的沮喪與無力感。

  他若有一些些依賴她,興許他現在的神情會透露些顯而易見的失落;興許會有點心浮氣躁:興許也可能茶飯不思——

  可惜,他臉上有的只是雲淡風輕。

  相形之下,她就顯得太沉不住氣,不僅沉不住氣,更沒骨氣……

  鴒兒在距離鳳淮五步遠的雪地上斂翅停歇,羽翼不可避免的發出拍打聲,喚回那雙專注於字裡行間的淡瞳微揚,凝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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