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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寄秋

  價錢不是問題,難在她買了若叫旁人瞧見,準會取笑她手藝不精,好好的一雙鞋繡得不成樣,以後怎麼找得到好夫家。

  「誰敢笑你,我第一個跳出來為你出頭。」他繡坊裡的繡鞋只有讚譽沒有詆語。

  只怕全揚州的百姓都會笑。「就買一雙成不成?多了我也穿不著。」

  天底下大概只有他賣繡鞋的還強迫人家買一送一,而且折扣低得不像做生意,乾脆關門大吉來得省事。

  「不行,不行,我再減一些,一兩八算是撿到便宜了。」單奕辰無視一旁夥計小三的搖頭搖手,不惜賠本出售。

  嬌媚少女頗為心動的來回看了看兩雙繡鞋,眼兒一轉,問:「明兒個辰哥哥可有空陪我遊湖?」

  「當然有空,如果你肯買下這兩雙繡鞋的話。」單奕辰輕撩她髮絲,嘴角微勾。

  小三大呼負負,像四少爺這種做生意法根本是釣肉喂虎,老虎沒抓到先賠光自己,說不定還得以身飼虎落得乾淨。

  想當然耳,那名嬌媚少女迫不及待的取出銀袋要付款,討了便宜還有雋偉男子為伴,說什麼她也不願錯過這等好機會。

  單府在揚州可是一大望族,萬貫家產數都數不清,有朝一日若能入主單府為妻為妾,她做夢都會笑醒。

  「好,我買……」話才一說,兩雙繡鞋同時消失在她面前。

  「八兩銀子一雙鞋,見面禮就送『吾蓮采福』。」福是與浪蕩子遊湖。

  幾雙睜大的眼投注在說這話外形不起眼的女子身上,不解她的自作主張,好像她才是這鋪子的主子,其他人全是她的夥計。

  秋藕色的裙擺微揚,她走到陳列繡鞋的地方一瞧,原本平順的眉心逐漸多了霾色,似乎非常不高興接下這問如同燙平山芋的爛鋪子。

  巡了一回,她拿起其中幾雙男鞋往地上一擲,再挑出三、四雙繡花鞋一把剪兒剪成兩半,行為之乖張叫人發指,叫人也想把她剪成兩半。

  正欲開口斥責的單奕辰才一動兩片薄嘴皮,清秀的女子早他一步出聲。

  「誰是這鋪子的夥計?」

  小三趕忙往前一站,「我。」

  「拿些繡線來。」粗劣的繡品看了心煩。

  「呃!是。」他以為她是買繡線的姑娘家,生意上門自然要熱心招呼。

  他不只拿「一些」繡線,而是將大部份繡線全捏在柳編竹筐中任其挑選。

  至於她毀損的幾雙鞋「應該」會照價賠償吧?反正有四少爺在場輪不到他一個夥計多事,他的工作是滿足每一位上門客人的需求。

  不過他的雙瞳隨即因她的動作而睜大,倏地發出不可思議的光彩,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驚歎那一手巧奪天工。

  包括真正的老闆單奕辰在內,鋪子裡的人全傻了眼,怔忡地看她化腐朽為神奇,一針一線繡出含葩待放的丹桂挽救溺水的鴨子。

  「哇!好美的巧繡哦!那花瓣兒好像嫩得快綻放。」感覺上一股花香正縈鼻。

  小三的一句詠讚道出所有人的驚羨,只見她靈巧的穿線換線,兩、三根繡針同時交錯地飛舞在鞋面上,一下子繡出深淺瓣色來,宛如一朵真的丹桂在上頭。

  不一會工夫,兩隻原本花樣不等的繡鞋經她巧手一修,頓時亮麗鮮活地充滿生氣,令圍觀者都想買回去欣賞,即使不穿也無妨。

  可想而知,先前邀單奕辰遊湖的嬌媚少女趕緊將八兩銀子交給小三,一等鞋側的垂柳繡好剛咬斷線,她立刻接手。

  歎息聲響得輕微,儘是讚歎。

  幾乎沉溺於女子靈巧手藝中的單奕辰猛一回神,眼神複雜的凝睇紮著兩條粗麻辮的她,由她身上的衣服看得出非富貴中人。

  斥責的怒言到了舌尖竟自動消失,眼神流轉出敬佩之意。

  「你是誰?」

  女子但笑不語,僅用銀針穿線在他袖口繡出一抹垂柳,衣動楊柳動。

  一旁的嬌媚少女顯然比他多一份見識的驚呼——

  「楊柳垂岸,你是揚州第一繡娘花垂柳。」

  是的,她是揚州第一繡娘花垂柳。

  猶想起三日前,她踏入單府的第一步……

  石獅雄偉,樓閣富麗,小橋流水邊似正大肆整頓,石頭有些凌亂堆放,迴廊建於水榭之上,兩旁的花花草草生得特別茂盛,看來有專人在維護、整修。

  領路的管事大約四十開外,一絲不苟的嚴謹態度讓人疑慮叢生,彷彿她是主來他是僕,為主人做事是他理所當然的份內事。 

  但是事情出人意料之外的詭秘,好像暗地裡有人在算計著,而她不得拒絕。

  不久後,管事帶她來到廳堂,見到了單老夫人,她不禁想著,也許是自己多慮了,已屆花甲的單老夫人看來和善不擺架子,花白的銀絲讓她多了一份雍容氣度,使人不由自主的嚴肅幾分不敢嘻鬧。

  「你就是花垂柳?」

  「是的,老夫人,我是一無是處只會玩繡線的村姑。」她的打扮正極力說明自己是一名平凡至極的小老百姓。

  單老夫人微怔了一下,隨即要人送上茶點。「你這娃兒倒是有趣得緊,來我身邊坐著。」

  花垂柳不若自己口中的村姑不識大體,落落大方的宛如受過良好閨訓的千金落坐,不見一般姑娘家的生澀和怯弱。

  「不知夫人找我來此有何要事,我只是個小繡娘。」大戶人家的規矩可不好拿捏。

  看得出她的拘謹,單老夫人和藹地牽握過她的手輕拍。「先用用點心,喝口泉州春茶。」

  叫她來飲茶談心不成?「多謝老夫人。」

  既然有人招待茶點,她大大方方地拿起蓮子酥一咬,入口即化的綿感叫人開了眼界。

  許久不曾受過如此的禮遇,打從她以刺繡維生以來,所賺的銀子大多進了酒鋪,爹的貪杯她難辭其咎,縱容成性養成了他酒不離身的惡習。

  由於她出售的繡件有限,所得銀兩扣除日常所需餘額並不多,要她上一趟茶樓奢侈一番可比割肉還疼,因此難得的享受她自是不放過。

  人要活在當下及時行樂,套句酒鬼老爹的話:虧待自己便是辜負上天賜其投胎為人的恩澤。

  所以他有酒便喝,有覺便睡,渾渾噩噩的來世間一遭,到頭來還有她這個任勞任怨的女兒服侍著,算來他也是個富貴閒人。

  「你覺得單府如何?」

  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花垂柳靦然一笑。「大富之家。」

  她只有一句形容詞予以回復,畢竟她對單府人丁瞭解不深,僅能以表面之見為準。

  老夫人好笑的審視著她。「除此之外呢?可有可議之處?」

  「唔!」她不明瞭地輕唔一聲不做回答。

  「我是指你對單府是否有所不滿。」嗯!舉止得宜不粗鄙,眉慧眼黠是個巧人兒。可惜兒子媳婦今兒個去廟裡上香,否則肯定瞧了也喜歡。

  「老夫人,你認為我該怎麼回答才不會失了分寸呢?」大體來說她和單府並無瓜葛,頂多老人家足下那雙繡鞋出自她手。

  「呵……手巧人聰慧,我要再言不及義恐怕惹人不快了。」她瞧這娃兒越瞧越是順眼,準能治得小孫兒服服帖帖。

  單老夫人是存著私心為孫兒著想,小孫兒開了間繡坊,卻儘是做賠本生意,兒子媳婦為他的事煩惱不已,她也跟著憂心。

  近來聽聞花垂柳揚州第一繡娘的名聲,又買了雙她所縫製的繡鞋,見識到她繡功之精巧,若能將她推到小孫兒身邊,自是再好不過。於是今日她便要管事的前去邀來一聚。

  「老夫人言重了,垂柳不過是無舉足輕重的小繡娘,豈敢在你面前放肆。」怪了,這口茶怎麼越喝越澀,肩頭挺沉的。

  「你這丫頭挺討喜的,有沒有興趣來幫幫我老太婆?」面帶慈藹慧光,單老夫人的神情像尊慈悲菩薩。

  心存戒意的花垂柳不禁多了一份心思。「我不簽賣身契。」

  她沒打算當一輩子下人。

  「瞧你心眼真多,你看我家小四還扶不扶得起?」擔心的事兒一樁接一樁。

  上了年紀老是不管用,一下腰酸一下背疼,每每想多念個兩句就是提不起勁,心口悶得沒一時順氣,想把肩上重擔交給兒子,兒子又推說有四個孫子,分擔偌大產業剛剛好,唉!

  「四少爺?!」因常接觸閨女們,所以她對單家四位少爺略有耳聞。

  「不就是他嘛!開個繡坊專賣鞋,男鞋繡鞋進了一堆卻賣不出,著實叫人傷透腦筋。」一想到那小孫兒她就犯頭疼。

  明明精得很可惜用錯了地方,打小就愛在脂粉圈裡轉,長大了還是追著女人的小腳跑,哪裡有三寸金蓮便能見到他的影兒。

  這會索性開起繡坊,一瞧見姿色不差的姑娘就慇勤款待,兜著正大光明的理由揣起女人小腳。

  「我是拿他沒法子,三天兩頭喊著鋪子裡沒貨,可是鋪子的營收卻是呈虧損狀態,光送出去的繡鞋便足以拖垮本家,你瞧這生意實在做不下去呀!」

  「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借助我的長才整頓繡坊,讓顧客上門盈滿庭前?」她做得到嗎?花垂柳一臉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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