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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董妮

  後來又碰到遭人暗算、中毒昏迷的匡雲發,他本來是不想管啦!但言芹卻扔下一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大道理,砸得他頭昏;沒辦法,只得費些力氣將人撿起來丟給言芹。

  卻想不到,入地府玩了七天七夜方重返陽世的匡雲發仍是蠢蛋一枚,一清醒就纏著言芹要報恩,那就……由著他們去玩嘍!

  結果就變成這樣——袁青電負責製造麻煩、言芹則專司解決問題,至於言芹處理不了的……那當然是第二位報恩者匡雲發的責任了。

  袁青電不在乎身邊跟著誰,反正他想甩人的時候誰也黏不上來,他永遠都像一片浮雲,東飄西蕩,闖過了五湖四海,卻不留半絲痕跡。

  但自己無法執著於任何事可不代表他希望這一生就如同鏡花水月般,看似存在,實則根本是一場空。

  因此他奪取別人的記憶、強佔他人心頭一塊地,用別人的「永誌不忘」來證明自己曾經存在過的事實。

  看似不講理,他卻覺得是椿再划算不過的買賣;僅須使點兒小手段,便能教無數人記住他的存在,哪管那「記住」的理由是什麼?只要不忘,他也就心滿意足了。

  「咦?」清亮的口哨聲乍停,隨著周道的景致逐漸變化,袁青電奔馳的腳步也趨於緩和。

  初春的五月天,理應是萬物復甦、百花爭艷的好季節,偏此地卻大不相同。難以想像這裡離京城只有一天路程。

  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黃沙逼退了春神,換來沉重的窒礙感;這裡的樹木沒有青翠的外衣,盡皆垂頭喪氣的像被抽離了生氣,只餘一根粗老的枝幹苟延殘喘著。

  「好醜。」袁青電撇了撇嘴。要隱居也該找個山明水秀的桃源鄉啊!比如不久前被他炸掉棲身處的薛先生,他那座煙凌山就美得像仙境。

  不若這塊鬼地方,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白癡才會在此結蘆而居。

  才這麼想著,袁青電前方三尺處就出現一名綠衣女子,玲攏窈窕的身段配上一張清妍可人的嬌顏,目測不像個白癡,卻住在這種鬼地方!

  「有古怪!」袁青電的好奇心向來旺盛,當下想也不想地趨近女子。「敢問姑娘,此處可為落雁谷?」

  女子頷首不語。

  一股異樣感輕漾上袁青電心頭,說不出的古怪。「請問姑娘可認識一名為慕容癡之人?」

  「沒有慕容癡,只有慕容癡心。」女子回答,清脆的嗓音宛若風蕩銀鈴、悅耳動聽。

  盤據在袁青電。已底的疑雲英名地越積越厚。

  「可否請姑娘代為引見慕容癡心?

  「你見慕容癡心作啥兒?」女子淡淡地開口。

  「想請她入朝為官。」袁青電雙眼睛也不瞬地盯著她,試圖理清自個兒心底疑雲風湧的原因。

  「慕容癡心不與朝廷牽扯。」女子說著,突然蹲下身去。

  「姑娘非慕容癡心,又怎知慕容癡心不願意?」為了看清她,袁青電也只得跟著蹲了下去。

  「你非我,又怎知我不解慕容癡心的心意?」女子的手忽地摸上了袁青電墨黑色的皂靴。

  他一愣,恍然大悟地發現了老覺古怪的原因。

  眼前的女子,她望著他、與他說話,針鋒相對、看似專心,實則根本無心。

  她擁有強烈的存在感,身段性感迷人,雙眸是純粹的黑,深得像不見底的絕谷,而那張略長的臉蛋上搭配著兩片微厚的唇瓣,每一開口、無限風華自然灑落。

  這是名教人一見難忘的女子,無論任何男女,只要一看見她,莫不為其杯然心動。

  可只消轉開眼,不用一刻鐘,女子的形象便不知不覺地談了。

  不是說忘了她,她的風華早深烙進每一名見過她的人心底,只是刻印的唯有影子,至於真實樣貌,那是埋藏在深深的濃霧中,凡人難窺堂奧的。

  袁青電瞧著她,心不覺越跳越快;好久沒遇著這樣有趣的事情了,他想跟她多玩一會兒,至於為皇上引賢的任務……待他玩夠了再說吧!

  女子忽爾指著他的皂靴。「你的靴子有機關。」

  他心領神動,只看他的靴便能發覺機關者……

  「姑娘可是慕容癡心?」

  女子點頭。「我要你的靴。」

  袁青電立刻脫下靴子給她。

  她將靴子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原來是靴底劍,做得不錯。」她說著,拿起他的皂靴轉身往回走。

  袁青電看著她逐漸縮小的背影,莫名地仰頭大笑。「有意思,哈哈哈……太有趣了,倘若我能撕下她那張不動如山的面皮,教她那顆深藏於迷霧中的心記住我的名……」無端端地一股戰慄竄過背脊,還沒去做,光是想就夠他心悸難耐了。

  慕容癡心,一名風華絕代的機關師,美麗不足以形容她,她是個特異獨行的存在;無論言談、舉止,她無時無刻不在撩動人心,可每每攪亂一池春水後,卻又像從不曾存在過似地消失無蹤。

  但這一回,她絕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因為袁青電想要的東西是從來沒有捉不住的。

  *  *  *

  「落雁谷」又名「風谷」,常年吹著一股狂風,揚起漫天黃沙、遮天蔽日。

  嚴格說來,這並非是個理想的居住環境。

  但「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消走進谷底,穿過崖壁上的裂縫,便會發現一塊茵茵青翠的草地,一條婉蜒小溪從中正切而過,給草地帶來了無限生氣。

  慕容癡心就在這片草原上結蘆而居。

  「芳娘。」帶著袁青電的靴子回到家中,她開口便喊。「將我的工具箱拿來。」

  「小姐!」一名頭梳雙髻的青衣女子不悅地撞到她面前。「都說了,芳娘是我娘,去年逝世了,我是芬兒,你怎麼就是記不住?」

  「哦!」受教地一頷首,慕容癡心續道:「工具箱。」

  「你先叫對我的名字再給你工具箱。」

  沒有反抗,慕容癡心坦然直言。「芬兒,工具箱。」

  「喏!」芬兒遞過去一隻木製的箱子,坐到她身旁。「小姐,你哪兒來的靴子?」

  「要來的。」慕容癡心取出一把利剪,輕輕地剪開了靴底。

  「向誰要來的?」芬兒問。

  慕容癡心不說話,專心地拆著靴子。

  芬兒無奈歎口氣。「是忘記了?還是不知道靴子的主人是誰?」

  「不知道。」慕容癡心說著,終於拆開了靴底,露出裡頭靈巧的機簧。「果然是好機關。」

  「小姐……」芬兒長吁。「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成天除了機關外、什麼也不管,你今年都二十二了吧?也該找個男人嫁了,要不再過個幾年,成了老小姐,就沒人要你了。」想起娘親死前仍殷殷惦著小姐的終身大事,芬兒就覺得責任重大,非幫小姐覓門好姻緣,了卻娘親遺願不可。

  慕容癡心默然不語,專心玩著靴底劍。

  「小姐!」芬兒忍不住加重了口氣。「上個月有個獵人誤入谷底,瞧見小姐,大為欣賞,一直想再見小姐一面,不知小姐對他印象如何?」

  「呀!」慕容癡心忽爾驚歎。「想不到連這劍中都有機關,是子母劍呢!」

  芬兒用力拍了下桌子。「小姐,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芳娘,給我一杯茶。」清雅的嗓音回答了一切。

  「小姐!」芬兒挫敗地叫嚷。「芳娘是我娘,早死了,我是芬兒。」

  慕容癡心立刻從善如流。「芬兒,茶。」

  「小姐!」芬兒氣得橫眉豎眼。「你抬起頭,好好看我一眼,記住我,我是芬兒,芳娘的女兒,芬兒。」

  慕容癡心依言抬頭看她。「芬兒,茶。」

  滿心以為慕容癡心終於將她收進心底,芬兒愉快地回內堂倒了杯茶送到慕容癡心面前。「小姐,茶。」

  「謝謝你,芳娘,放著就好、」慕容癡心淡言。

  淚水襲上芬兒的眼。「小姐,你的眼睛到底在看哪裡?你的心又放哪兒去了?芬兒服侍你也有一年多了,你就這麼不在乎我嗎?」

  慕容癡心眨眨眼,深不見底的黑瞳中隱隱捲起一股漩渦。「你在說什麼?」

  芬兒深吸口氣。「小姐,你看著我,告訴我,你眼前的人是誰?」

  慕容癡心愣了下,她是……應該是她的貼身女侍,但名字叫什麼呢?

  「芳娘。」記憶中,她一直是呼喚著這個名字,然後身旁一切瑣事便有人自動幫她打理妥當。

  「小姐——」芬兒氣得跳起來、轉身衝進內室,再出來,她手中拿著一卷畫軸,攤在慕容癡心面前。「小姐,我若是芳娘,請問這畫中女子又是何人?」

  「她是……」年近五旬的畫中人,五官端整、眉目慈祥,瞧來是恁般地熟悉,卻不復記憶,這……到底是誰呢?慕容癡心微微蹩起了眉鋒。

  「記不得對不對?」芬兒暴睜著雙眼。「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啦!小姐,我和娘服侍你整整三年,想當初你偶然來到落雁谷,娘看你一名單身女子獨居谷中,心有不忍,就常常帶著我來照顧你,後來阿爹打獵時意外墜谷身亡,娘說是你拿錢出來幫阿爹辦喪事的,所以我們娘倆這輩子都要盡心盡力侍候你,娘和我都很努力啊!可是……小姐卻一點兒也沒將我們放在心上,整天只記掛著你的機關;芬兒決定了,從今天起要跟你絕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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