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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陳毓華

  「但是……」她帶霧的眼睛瞅著身邊的木輪,「你必須先想辦法把車輪修好才是吧?」

  說的也是。

  「我來。」知道他行動不便,梔兒自告奮勇的把遠處的輪子給拾了回來,經過天青鱗時朝他揮了揮手。「你也過來幫我一下。」

  天青鱗詫異了一下,她倒是指使人指使得自然。

  他不知道梔兒對他的袖手旁觀可是感冒了很久。

  當人家主子也要體恤愛護下人,只會擺派頭,算什麼主人!

  「快來啊,你好手好腳的又是男人,力氣怎麼也比我這小孩子大吧。」

  在胥勖訝異的嘴巴開合中,就見天青鱗一派自然,別說毒言毒語沒半句從他嘴裡吐出來,表情也不變。

  他的爺不會已經氣瘋,準備下手痛毆得罪他的梔兒吧?

  不可能,胥勖差點因為用力搖頭而扭了筋。

  他的爺雖然不好相處,公私卻很分明,對女人更是畏如蛇蠍,最後者這點是他自己想的,一個成熟男人走走花街柳巷難免,可他這爺生活習慣比日晷還准,除了工作,就是睡覺,女人,一邊去吧!

  天青鱗隨著梔兒走到、一邊露出輪軸的馬車旁。

  她真小,頭頂不及他的肩膀高,一件漿洗到發白且跑出棉線的白衫,看得出來她家境不是很寬裕。不自覺的,也許是因為走在她後面的關係,他的眼睛在她身上逗留了好一會兒。

  他知道這橋下是有許多人等著找工作,但是她一個女兒家這麼晚還逗留著,找份工作對她這麼重要?

  心思回轉,突然感覺到一隻小手攢著他的衫角,「你常常發呆嗎?這習慣不好,要是你站在路中央,恐怕被馬車撞十次都不止。」

  「你在訓我?」那滋味……很奇特。

  「我有嗎?」她假裝天真無邪。

  天青鱗深如黑海的眼在她臉孔停留了很久。

  「我的臉上有髒東西嗎?有錢人的眼睛不都長在頭頂,你這樣看我,我娘說會折壽的。」她如水霧瑩瑩的眸子,讓人探究不出話裡的真假。

  「請你先幫我拿這個吧,我好修車。」他是呆子嗎?反應這麼慢。

  輪子塞進了天青鱗的手中。

  「為什麼我要……」話沒能及時吐出,她已經溜到馬車底部,好一會,直到天青鱗覺得所有的耐性都被磨盡,她才探出頭,小小的身子在車底下進出自如。

  「我找到牛筋繩了。」她炫耀著手上原來被用來固定輪跟軸的東西,沒有這繩子,輪子怎麼都裝不回去的。

  繃斷的牛筋繩看起來還能支撐一陣子,不過……她含睡的眼眸在天青鱗身上轉了一圈。

  「大爺,」胥大哥是這麼叫眼前這一身高貴氣質的男人。「我會用到你冠上的鐵絲,借我一根。」

  並非他捨不得頂上金冠,「修個車這麼多瑣碎。」

  「大爺,您說這可就是外行話了,隔行如隔山,您借我一用就是了,我只是借根鐵絲,又不會偷走它。」

  吝嗇。梔兒在心裡替他又加上一條罪。

  鐵絲?這頂金冠可是純金打造,然而天青鱗並不打算說破。

  她知道自己一身落魄,就算說破嘴人家也不會相信她的骨氣,有錢人就是愛疑神疑鬼,好像除了他們其他都不是人,所以也沒有人格。

  在她的村子裡,有錢人總是把他們窮人當臭蟲,那隨時防備的模樣她已經很習慣,能坐得起馬車的他,也跟家鄉的富豪士紳一樣眼睛都長在頭頂吧。

  「拿去。」天青鱗可不在乎一頂頭冠,他只想趕緊回到溫暖的床鋪上。

  誰知道梔兒一轉頭,「不用了。大哥,你身上有什麼東西清出來借小妹瞧瞧。」

  她居然用單薄的背背對著他的爺。胥勖對她的不知天高地厚捏了把冷汗。

  」快點啊、你們不是趕著要回家?」她可是極力配合,這下不明事理的人換成他了。

  天青鱗端著金冠的手有些抖,不是因為夜深冷涼的天氣。

  不敢多看天青鱗一眼,問明白梔兒要的是能夠固定牛筋繩的器物,胥勖清出身上所有的雜物。

  「這些是我全部的家當,能用的,你都拿去。」

  梔兒看他兩手捧得滿滿,卻沒半樣能派上用場。

  「我看也只能這樣,大哥,你腰上的腰帶借我用一用。」

  他的腰帶看是動物皮革,皮細用鐵絲鑲著一塊普通的玉石,反正聊勝於無,試試再說。

  胥勖沒異議,乖乖的解下腰帶。

  梔兒細心的抽出腰帶上纏繞的鐵絲線,「大爺,請您把輪子構上好嗎?我力氣小,大哥又斷腿。」

  有錢人就是這樣,能離開骯髒多遠就離多遠,她偏要找他麻煩。

  天青鱗瞥了眼瘸腿的胥勖,走近車旁,彎腰,輕易地把輪子擺回軸心處。

  梔兒使勁地把牛筋繩固定,再用抽出的鐵絲繞緊,「我想,這樣應該夠你們撐回到家了。」

  大功告成,沒她事了。

  天青鱗沒有忽略她因為用力而發紅的十根手指頭,看不出來這丫頭瘦歸瘦,力氣倒是不小,跟一般什麼都不會的小姐不一樣。

  他什麼都沒說地轉回馬車內。

  「梔兒上起上來。」胥勖想,就算他的腿摔成三截,他那不近人情的主子還是不會多瞧他一眼。

  「我……不用了。」

  「你要負責駕車啊,不然,我們怎麼回去。」他說得理所當然,早就把她當成一夥的。

  「我從來沒駕過馬車。」而且,她為什麼要幫他們駕車啊,這麼危險的工作,她在鄉下只駕過牛車,那時候身邊還有阿牛在。

  「噓,小聲點嚷嚷,你是好心人,幫忙就要幫到底,要讓爺聽到,我又要挨削了。」

  「他的確很差勁。」呆子、吝嗇、無禮,集有錢人的壞毛病於一身。

  「也不是很差啦。」只是偶爾沒人性而已,胥勖用遇見知音的眼光崇拜的看著梔兒。她居然在這麼短時間內就能把他的主子看透,高啊!

  「我們不談這個,你趕緊上來,不然,你今晚有落腳處嗎?跟我一併回莊裡頭,起碼可以睡個好覺。」

  「這……」她本來還想推托,卻被天青鱗突然冒出的怒吼聲嚇了一跳。

  可憐的胥勖哥,在這種沒人性的主子底下工作也真是委屈了。

  拎起小得可憐的包包,她跨上駕車座上。

  胥勖把韁繩交給她,露出鼓勵的微笑,「別怕,有我在你身邊,這些馬兒不敢放肆欺生的。」

  把包包放一旁,她的笑羞澀美麗,「梔兒可以認識大哥真好!」

  這麼容易就把心交付的丫頭,胥勖喜歡她的單純沒有心機,好可愛啊!

  韁繩揚起,嬌脆的吆喝驅動了馬匹,馬車終於輔轎的動了起來。

  ※  ※  ※

  馬車一到狐狸莊,天青鱗一聲道謝也沒有的逕自入莊,已經超過就寢時間,沒有人知道每天用腦過多的他,此時除了床,已經什麼都不認得。

  他筆直的穿過守更人還有門僮,回房去了。

  胥勖見狀完全不以為意。

  他家四個主子各有各的毛病,他家爺算是症頭最輕的了。

  把馬車交給負責的馬僮,胥勖拖著傷腳領著梔兒由偏門進去。

  進了門,庭內花木扶疏,長長的青板石上一缽缽都是碩大的牡丹花,宮燈盞盞,照映得每株牡丹搖曳生姿,天香國色。

  梔兒雖然記著要跟上胥勖的腳步,然而愛花是女孩的天性,尤其她想,要是這些花兒能入繡裡去該有多好。

  她在心裡細細描繪思考,該怎麼暈染才能把剛才那朵白牡丹的艷色給肌骨透裡的呈現出來。

  她一心專注,差點撞上已由人扶持,停腳的胥勖。

  他指著一間有些陳舊的廂房。「就委屈你在這裡住一晚,天晚了,夫人跟老爺都睡了,等明天我稟報夫人,再給你安排容易的差事。」

  「謝謝大哥。」下人房。門匾上寫著。

  「別客氣,你幫了我大忙呢,要是有什麼需要,我就住竹林的另一頭,你喊我一聲一定聽到。」

  「大哥,要是可以,我想到織坊工作。」雖然都是賺錢啦,但婢女的工作她不熱中。

  她的脾氣做不來伺候人的工作。

  「我不能做主,不過,我會把你的意思稟報夫人知道的。」

  「謝謝。」梔兒露出快樂的笑容。她已經開始想,在織坊工作,交到一堆同樣年齡的朋友的情況。

  胥勖把蓮花燈留下來給她,再三叮嚀才離開。

  沒有任何適應困難,梔兒在狐狸莊睡了一頓舒服至極的覺。

  睡得好,自然起得早,天還沒亮,她已經把自己整頓好,等了又等,等不到胥勖或任何一個人。只好自行過竹林、穿花徑,拎著小包包來到昨夜經過的庭院。

  「有人嗎?」她小聲的喊。

  回應她的只有一地的落葉。

  「我不是故意亂走,我是想早點出門找工作,工作對我來說很重要。」梔兒一邊走路一邊說話給自己壯膽,雖說大白天的,卻一個人也沒有,這裡大到不像話,走來走去又是庭又是園,有錢人就是這麼奇怪,好像房子不蓋這麼大就不算有錢,有朝一日她要發了,寧可蓋一間大得恰到好處的四合院,剩下的空地可以養雞、養鴨,水岸種上一整排的野薑花,閒暇時躺在其中看雲、看山多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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