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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陳毓華

  他的生活只有琴棋書畫、女紅廚藝,柴米油鹽只需紙上點兵一番,讓廚子忙去就行。

  這些聽起來像千金小姐的日常生活,但天鳥過卻是個實實在在的男子漢。

  被錢千千這樣養在深閨裡,他也很享受,真做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真正的千金小姐還不識人間愁滋味。

  繡花、撲蝶、嚼舌根也是每天重要的生活樂趣之一。

  他跟錢千千可有許多體已話可聊,話題離不開京城正流行什麼裝扮,繡坊又出了什麼新衣料,最重要的是八卦。

  提供茶餘飯後話題,是生為人家孩子的義務。

  這一日,家中的男人都出門賺錢去,典雅的大廳裡就剩他們母子,正一邊喝著今年才新出的舌雀,一邊閒話家常。

  「照我說,我們家是蛇鼠一窟,哪個女人不怕這玩意還敢來?」想要個好使喚的婢女實在困難。天鳥過口出抱怨。

  「胡說,我們家正當營生,哪來的蛇鼠?」錢千千啜口茶,頭上的金步搖叮噹作響。

  「爹的生火日屬鼠,娘是蛇。」不就蛇鼠一窟?

  「湊合著你在怪我?沒有我們兩個老的會有你們這些免患子啊?」雖說一把年紀了,眼角的魚兒也游得都是,但是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即使八十歲的老太婆也一樣,她平日大半的穿著都是跟著京城最流行的式樣請人裁作的。

  「娘,您不也千方百計地努力過,就是請不到人唱。」事實勝於雄辯。

  「其實,我有更好的法子。」錢千千玩著瓷杯蓋,臉上浮起百般無聊後而興起整人計策的笑容,活像黃鼠狼要給雞拜年。

  「說來聽聽。」

  「叫你那兩個不肖兄長娶親家裡不就有更多女人了?」要婢女,到時候陪嫁要多少有多少。

  「哎呀,娘,還是您聰明睿智。」好玩耶!

  「就照順序來,先從老大開始。」

  「好,誰叫他年紀最大,不過,娘,您要不要玩大一點,來個大搬風……」論奸險,天鳥過可不輸錢千千,青出於藍總要勝於藍!

  錢千千聞言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怎麼個搬法!」果然是她最鍾愛的「女兒」,連這點小人性格都跟她一模一樣,好有成就感喔。

  「您耳朵湊過來……」

  要玩就要玩大的,反正他們家有的是錢,怎麼玩銀子也花不完。

  於是,母子倆開始咬耳朵,臉上有著越來越燦爛的笑容。

  至於被點名設計的人,這會兒還窩在幾里之遙的鋪子裡,就著一盞油燈打算盤,毫無感覺。

  ※   ※  ※

  蘇州最繁榮的經商地區。

  仿自長安最有名的東、西市場,市場裡經銷南北貨的商店林立,天春春把家業交給三個兒子不久,狐狸莊的產業就橫跨東西市,總共佔有近半的市場。

  每當中午的大鼓一響,各商店就開門營業,遠至絲路運來的外邦產品也充斥市場,直到夕陽西沉敲鉦後才一起打烊。

  錦繡米鋪。天家米行的總鋪,關門後,收齊各地送來的帳單,天青鱗慢慢的核對著帳簿。

  嗯,進出的稻米、流脂、栗米,米一斗二十錢,目前物價平穩,應該可以再便宜個三錢左右。

  工農工商,雖然這年頭商人最沒地位,但是,天青鱗不同,蘇州的商業因為他牽一髮動全身,他的喜怒哀樂牽繫著整個江蘇的米糧市場。

  低著頭的天青鱗看不清容貌,雖然是頂尖的商人,他的穿著很平民,簡單舒適的白色欄衫,惟一顯現身份的是頭上以金絲編製的金冠,其上鑲嵌的冰王神秘貴氣,余發服帖的技在肩膀,烏黑如漆墨。

  細長的眼隱隱可見精神,神態氣勢雖然收斂得恰如其份,但有時還是會讓人錯覺他應該是決戰千里的梟雄,不是錙銖必較的商人。

  一陣香風襲來,這時間知道他還在米鋪的人不多,由鼻中聞得的龍涎香神秘迷人的香味,天青鱗的眼睛不用離開帳本也知道,來的人是他們家最大的一尾米蟲。

  米蟲身上使的,什麼都是最好的。

  「看到這些白白胖胖的白米叫人心情真好。」天鳥過穿著華麗的花鳥文錦,再披上隨風飄舞的被帛,更顯丰姿婀娜,神態嫵媚。格外動人。

  天青鱗毫無訝然,對他這種變態的裝扮早就習以為常。

  「要是統統變成白花花的銀子更妙。」店面就是這樣,什麼都粗糙,跟家裡頭一點都不能比。

  天青鱗結束一分鋪的對帳工作,換過一本冊子,用硃砂筆把疑問的地方圈起來。

  「大哥,我們好歹有好幾天不見了,看見你親愛的『妹妹』來,連聲招呼都不打,你好無情,拜託你啦,理我嘛,別擺出那副我欠你幾百萬兩銀子的臉,好醜耶。」抽起他手中的毛筆,天鳥過轉到他身後,白皙的胳臂一把圈住他,形成一個曖昧的畫面。

  天青鱗靜默的揚起了頭。

  因為專注工作,些微的髮絲滑出金冠外,為他石鑿般的臉少掉一些冷厲。說也奇怪,同樣出自一個娘胎,天青鱗跟天鳥過完全沒有兄弟該有的肖似,不管氣韻神情。

  天鳥過是溫柔的,因為備受嬌寵,帶著濃濃的孩子氣,天青鱗卻背著老大的宿命,從小在學習承接家業中長大,知道自己要有肩膀,因為他肩負著許多人的生計,這樣的壓力,造就了他喜怒不形於色,今日事一定要今日畢的態度,日日天未亮就起床,沒有一天早起過,只要投入工作,不到三更不上床,這麼刻苦自己,上行下效,也才造就了錦繡米鋪的蓬勃發展。

  當鋪、米糧、鹽漕,攸關狐狸莊生計的三大命脈,他一個人就囊括主持了三分之二。

  「有話直說。」他用幽光深邃的眼瞪著天鳥過潔白的指頭,雖然沒有其他動作,放肆的人似乎也感覺到他針一樣的目光,有點畏懼,不是很情願的縮回親暱圈抱的手臂。

  玩弄著身上那片藕絲帳帛,見大哥又將投入帳冊中,天鳥過乾脆把自己的臉湊到天青鱗面前。

  「大綱,我跟娘呢,一致覺得這些年你太辛苦了,也覺得你一直在同一個地方工作太久,怕你心生倦怠,所以,在你生日之前,為你準備了驚喜的禮物。」

  天青鱗聞言依舊無動於衷。

  不過,天鳥過還是不氣餒地把他的計劃付諸實行,滔滔不絕的說著。

  「我們想,你一個人掌管米店、當鋪之外,又管鹽,這需要跟鹽官船輸打交道,勞心又勞力的工作應該換個人來做,二哥、三哥他們也閒適太久了,為了不要讓他們變成游手好閒的人,應該讓他們學著負擔一點家計,大哥,你說對不對?」

  天青鱗一把推開天鳥過那張精心描繪的面孔,一目十行的把十幾本帳冊從天下為公等字號開始歸檔。

  「大哥……」天馬過幾乎要跺腳了。

  「你在玩火。」天青鱗重新校巡過米鋪,確定一切無異,拿出鎖鑰,準備回家休息。

  「哪是!我跟娘是一片苦心,想不到一下就被識破馬腳,其實他何嘗不知道什麼都騙不過精明的老大。

  所以這事是一半的瞞,一半的真。嘿嘿。

  天青鱗瞄了他一眼,率先出了米鋪,等他跟進後,落鎖。

  「我沒意見。」狐狸莊又不是他一個人的,工作愛怎麼分都可以,就算分的是家產,他也無所謂。

  無人的街道,他熟門熟路的往後面的巷弄走。

  繞過彎彎曲曲的巷弄,原來山莊就在米鋪的後頭。

  穿著尖尖的蓬頭鞋不好走路,「可惡的青鱗,你就不能體貼一下可愛的淑女放慢腳步,走那麼快,趕著去投胎啊!」裙擺沒有人幫忙拉怎麼都不方便,天鳥過不禁碎碎念,他應該換一件短一點的裙子出來才對。

  天青鱗依舊大跨步的走著,彎過一道牆不見了蹤影。

  天鳥過用力跺腳,拉高裙子,摸著鼻子追上去。

  他大哥要是會回過頭來多瞧他一眼,他用頭打賭,太陽明天會從北邊出來!

  ※   ※   ※

  秋了。

  天將暮的涼意,入了夜更甚,瑟瑟的風從每個縫隙灌進梔兒的衣服,單薄的小圓立領白衫任她怎麼瑟縮,還是凝聚不出一絲暖意。

  她跟甜甜在天橋下站了一整天,茫然的想起來自個兒從昨天到現在只吃了一塊硬饅頭果腹,一滴水都沒得喝。

  「梔兒,我肚子餓死了,到底要什麼時候才有人看中我們?」甜甜的個頭比梔兒高,成熟的體態,雖然身上也是簡單的青布衫,卻不忘在髮梢插上一朵小紅花,兩人站在一塊,相較之下,她突出了許多。

  「應該快了,我身上的銀子不夠給你買吃的,你再忍忍,一定會有人要我們的。」

  她以為今天可以找到工作。

  千里迢迢的趕來以織繡著稱的蘇州,她聽人家說,普通的紡織工人若要求職就站在花橋下,薄紗紡織工人站在廣化寺橋下,至於紡線工人站在濂溪方附近,這樣自然就會有織坊主人來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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