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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陳毓華

  「沒關係,若襄相信阿東。」她盯著自己高舉的小指,充滿信心的低語。

  「我們就這麼說定了!」她衝著他已去的背影喊道。

  他的背影堅決如一堵石牆。

  「阿東,再見,再見……」她熱烈地揮手,銀鈴般的聲音十分響亮。

  聒噪!

  「再見……再見……」直到很遠,他的耳朵裡還殘留著她嬌嫩嫩的聲音。

  許是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熱情不捨的方式跟他道別,直到他確定聽不見她的聲音時,沸揚的心突然萌生一絲煩躁。

  ☆   ☆   ☆

  長長的斜陽將一方方的墓碑拉低了影,安東尼獨坐的身影也被次第加深的晚霞逐次拉長。

  從海面吹來的風溫柔如羽翼,雖然如此也拂亂了他一絲不苟的發。衣袂蕭颯,細微的臉空洞木然。

  他不該來的——

  憑什麼在他們下了地獄多年後他還會有回來看他們的衝動?對一個因為他生了一對惡魔之眼而遺棄他的父母。

  事隔多年,究竟是什麼呼喊他回來?

  無論如何,此行的目的已了,他再沒什麼掛礙了。

  拾階而下,迎面來了一人一犬。

  安東尼跟他交錯而過,身軀與身軀摩擦過空氣的同時,棕髮男人忽起抽出一把柳葉薄刀,直取安東尼腰側。

  來人動作極快,安東尼也不慢,他身形微斜,向右避了去,另一隻手在側身之餘撿起觸眼可及的石塊擊向男人的刀。

  清脆的金屬碰撞聲令柳葉刀歪了歪,男人見招式已老,一著刀花將柳葉刀倒藏在手腕間,眼花撩亂的拳已遞向安東尼。

  安東尼見招拆招,以退為進,兩人過招的時刻不過一剎那,卻已經從長長的石階落到地面了。

  身影驟分,是鷹眼先撤的手。

  「初次見面——安東尼·艾曼狄帕瑪先生。」

  安東尼瀟灑一笑。「幸會,遊戲人間的男人;鷹眼。」

  鷹眼被一語勘破身份,撫掌大笑。「艾曼狄帕瑪先生果真是意大利的一則神話,好眼力。」

  「我見過你。」安東尼輕語。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以前我不相信天才之說,見了你,執迷不攻自破了。」鷹眼吊兒郎當地笑,不掩其狂放桀然的姿態。

  他甫站定,原先站在一旁的羅得西亞犬便偎了過來,它體積龐大,全身冥黑,又兩眼精光四溢,一人一犬,醒目耀眼。

  謝謝。」安東尼的笑容不變。「是銀翼要你來的?」驟不及防,他一刀切入正題。

  鷹眼晃動一頭棕髮,嘴角滿是興味。「我終於明白銀翼那傢伙為何心甘情願替你賣命了。」

  「銀翼不必為我賣命,他是我的朋友。」

  「嗯,有趣。」鷹眼輕搓性格的下巴。「你激起我繼續逗留下來的慾望了。」

  「是嗎?」安東尼不在意他話中有話,他對什麼都不關心,即使天塌下來又跟他何關?

  鷹眼聰慧的眸閃過深深的惋惜,如此十全十美的少年卻如此寡情,那老成得不像十九歲年紀的心態,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失去了珍貴的純真?  I

  「你不想知道我為何把你攔下?」無慾無求,他的心石化了嗎?

  「你想呢?」他已經給了鷹眼餘地,要是一般人他會索性閉口離去,連理也懶的。

  「安東尼老弟,你是個很容易令人感到莫名緊張的人,就連我也感受到你進發的壓力,老實說,這些話是銀翼要我說的,不代表我的立場,」那肉麻兮兮的話即便打死他,他也不會說,但誰叫他欠了銀翼一屁股人情債。「他……希望你快樂,就這句話,其中的心意你自己去琢磨吧!」  I

  「我不需要別人為我擔心。」安東尼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銀翼是你的朋友,不是嗎?」

  「話已帶到,我明白了。」安東尼沒半點妥協的貌樣。

  他不以為意的漠然讓生性灑脫的鷹眼皺起濃眉,好冷情的小男生,其實更正確地說是無情——

  不過,他喜歡他,很久沒人能給他那種想超越對方的渴望,他要會他,用他自己的方式。

  ☆   ☆   ☆

  海島型的氣候陰晴不定,明明大白天是陽光普照的日子,驀地,天空會飄來太陽雨,然後釀成依戀不去的雨。

  「耶,下雨了。」掌心朝上,賽若襄掬來一手的清涼。「花兒怎麼辦?」

  看著雨勢漸大,那些重新植回土壤的花苗都泡了水,令她擔心。

  「怎麼辦?」她努力思索了好一會兒,眼睛一亮,連忙衝進雨幕裡。

  她的身子太小,遮不住全部的花,只好脫下外套把雙臂展成仰天姿勢,期望能保住小部分的花。

  雨絲漫過外套落人她身體的每根毛細孔裡,但她仍然堅持著。

  「嗚嗚。」原來和賽若襄—起等候的「阿莽」也從迴廊衝進雨裡來,磨蹭著她的足躁。

  賽若襄朝它微笑。「『向莽』不可以淋雨,你還受傷呢!」

  它不肯離去,軟濕的身子直繞著她打轉。

  『要不,『阿莽』躲進若襄的衣服裡好嗎?」她穿的是吊帶褲,連肩的吊帶還經得起「阿莽」的重量。

  「阿莽」由喉嚨發出一串舒服的咕噥聲;等於是同意了。

  她放下濕透而變重的外套,把「阿莽」安置在胸口,又執行起守護的職責。   

  雨嘩啦啦地下,沒有止歇的趨勢,她的臂又重又酸,但她不能棄這些花不顧。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雙黑色的鞋出現在她半蹲的跟前,順著一色的西裝褲和風衣,在迷離的夜色裡,她看見一直癡癡等待的人。

  「阿東——」她急著想站起采,不料小腿早巳失去知覺,又因用力過度反而往後仰,摔了個結實。

  「阿莽」經這一震,整個身體倒趴在賽若襄臉上,等它跳開,她才有機會看清安東尼的臉。

  即使安東尼的身邊站著另外一人一犬,她也視而不見。

  「下大雨的,你杵在這裡做什麼?」盯著她被雨水沖刷成雪白的臉和濕透的身子,他不禁怒從中來。

  「若襄在等阿東回來,可是下雨了,阿東的花淋了雨會生病的,所以若襄來保護它們。」因為冷,她的唇是顫抖的。

  安東尼臉一片灰晦。她居然天真地等了他一整天,還為了他一句無心的話,而把這些殘花敗柳當寶貝一樣看待,要不是他被鷹眼纏住脫不了身,現在的他早已經出海去了。

  「你簡直蠢得教人生氣。」他的心慢慢龜裂出一條縫。

  他的怒吼沒有嚇跑等了他一整天的賽若襄,雖然她濕透的臉看起來無限疲憊,但笑容仍是無比燦爛,她不自覺地低語:「若襄就知道阿東會來。」

  安東尼聞言,開始有些恍惚了。「你想在大雨裡耗我可沒空陪你,要說話就滾進屋裡去!」

  笨東西!那風一吹便要倒的身體經得起她不知愛惜的暴殄嗎?蠢!

  賽若襄恍然大悟,抹抹臉,試著爬起。

  眼看她又要摔跤,安東尼伸出胳臂固定了她的站姿。「連站都不會,你少丟人現眼的。」

  「你對她太嚴格了。」一直當壁上觀的鷹眼閒閒地插嘴。

  「要你管!」安東尼立刻反擊回去。陰魂不散的傢伙!

  鷹眼大方地笑,他顯然是被逼急了。好傢伙!這才有屬於年輕人的辛辣和飛揚灑脫,而且有人味多了。

  他多瞧了落湯雞似的賽若襄兩眼,好有趣的女孩。

  安東尼一路拎著賽若襄回大宅邸。

  「想賴下不走就去生火!」他毫不客氣地指使正四下打量的鷹眼。

  鷹眼雙手一攤,笑嘻嘻地向著壁爐走去。

  「呵,壁爐。」賽若襄發現寶藏似的便要往前衝,不料領子還受控在安東尼手中,直到頸部傳來窒息的感覺,她才發現他一直盯著她看。

  「古鐸,帶她下去把那套濕答答的衣服換下來,難看!」安東尼按了呼叫鈴,守門人赫然出現。

  古鐸會心一笑。「是,少爺。」

  「我不要。」賽若襄一看古鐸靠近,又躲進安東尼的身後,認生的表情再次出現。

  「不要抓我的褲管!」她當他是避風港?煩死人了!

  「若襄不要古鐸,只要阿東。」她的頭是低垂的,語氣卻很堅定。

  安東尼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他並不是妥協,而是不耐煩。「古鐸,帶走!」

  她必須試著跟別人相處。她必須。

  她一步一回首,宛若生離死別,豆大的淚滾在眼眶裡,卻怎麼也不敢任它掉下來。

  鷹眼和古鐸都霹出不贊同的眼光來。

  她趑趄著,依依難捨的單薄身影消失在門後的倏間,安東尼輕吁了口氣。

  他是自討苦吃!他發誓等她一出來就要驅逐她,永遠地。

  在他支肘冥思的當兒,鷹眼已悄然帶著他的羅得西亞犬和「阿莽」走開了,安東尼並不在意,在他心中,他們全是一群不速之客!

  「阿東——」又來了!她那清稚的聲音又來干擾他好不容易才渴求到的安靜。

  「阿東,若襄換了新衣服呢!」她輕盈地跑來,後面跟著笑盈盈的古鐸。

  她摸東摸西,對衣服上的蕾絲滾邊好奇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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