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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陳毓華

  春天在荒涼的城郊肆無忌憚的跳進每個人的眼瞳。

  夾道的日日春和山金茱萸在清風中搖擺,悠然江畔傳來老翁括櫓的聲音,長長的槽跟麻繩摩擦過船舷,譜出沉沉的聲音,槳拍對水花,打從柳梢、樹蔭下劃過,呀地一聲泊在小小、雜草叢生的碼頭。

  「小伙子、要過江上船喔。」卷材褲管,頭山笠帽的老翁停下船篙,招呼在太陽下的年輕人。

  瞧他紅遍通的臉,怕是在路上走了不少時間,他老人家就做做好事吧。

  火安琪單足踩上簡陋的船,船搖晃了下,隨即安然無恙。

  呵呵,這麼篤定的小子。他的船搭載過不少時髦、現代的遊客,上了船雞貓子喊叫的大有人在,嗯,他欣賞這年輕人的沉穩。

  白色的水波隨槽而起,老翁劃破早晨的餘震,劃向江心。

  「小子,你打哪來,要去哪啊?」鬧鬧沒事,分泌唾液也是一件好事,老翁忍不住搭訕。

  這年輕人很對他的眼,這麼乾淨無垢的男生在鄉下根本見不到。

  四周無聲,只有船櫓划動時,水聲嘩啦作響。

  「小子,老人家向你活,回答最基本禮貌,你懂是不懂?」嫌他太老言語無趣嗎?

  老翁討個沒趣,懊惱之餘看見船上的火安琪早已經團上眼,倚在舶上沉沉睡去,完全放鬆的模樣,就像沒睡飽被挖起來的小孩。

  老翁看這人間俗事,不感驚奇的眨了眨眼,努力搖動船櫓,更入藕花深處。

  好傢伙!「我蕩我的船,你睡你的覺,怪胎,哈哈哈,我喜歡!」

  白色的水波層層疊向遠方,像海的潮汐。

  不知道經過多久,老翁將船停靠在溪邊,丹田十足的嚷叫聲傳進建築在溪畔的一間瓦捨裡。

  「阿倪,作出來看看爺爺給你帶了什麼回來,好料的喔。」

  一抹窈窕的身形似火箭炮般衝出來,肩膀上扛著的布袋因為她煞腳不及,猛地飛了出去,老翁嘴巴張得比鵪鶉還大,見風轉舵的跳開,布袋份量頗重的直落到船上,裡面的所有物有一大半從針縫線裡進出來,把無辜的火安琪淹沒在裡頭。

  一老一少瞪著船裡頭的凸起異物,有好一會的安靜。

  「爺,那一坨看起來很像人。」女孩的聲音如雲雀,啁啾清亮,稍嫌凌亂的發光澤幽深,粉色的臉蛋有著恣意的笑,還有頑皮的忍俊,顯然她正忍著不爆笑出來,「臭死人了,你又拿肥料出來曬盧老翁捏著鼻子。」以嘴巴吞吐空氣的模樣,像極缺氧的金魚。

  「你敢說,也不想想自己是靠什麼起家,一大早就不務正業跑去蕩船,害我忙得要死,剪回來的花還沒挑,扔在院子裡,曬肥料可是你的工作那」指著他的鼻子,女孩皺起可愛的鼻子。

  「我只是去喘口氣。」老翁像挨罵的小孩,小聲的頂嘴。

  「專挑我最忙的時間?」女孩手擦著腰,杏黃色的衣擺跟著她柔軟的身子在他身邊繞來繞去,像只翩翩飛舞的蝶兒似的。

  放眼望去,交織成錦的花田都是她家的,郁家在這塊土地上世代都是花農,以種花紙生,來到郁倪這一代,是第三代傳承了。

  「差點忘記,重點不在這,那個人才是。老翁指著船,卻見船上只剩褐色的有機肥料,人,早不見蹤影了。

  狼咧?

  「見鬼了!」

  「爺,他在你後面。」郁倪如夢似幻的口氣令郁二十四轉移目標。

  火安琪站在安穩的土丘上,陣陣臭味鑽進他全身的毛孔。

  不舒服。

  生物本能驅使他一步步踱向水潭,直到整個人泡入水裡才滿足的闔上眼睛。

  他的頭顱倒映在水面,村以岸邊的枯枝殘梗,碎石淺攤,加上如黛遠山,構成一幅難以用筆墨形容的畫面。

  「爺,你帶回來一個不得了的的怪胎。」他的表情讓人不飲自醉,側臉弧度優美,溫潤的唇,花一般的容貌,深深攫住郁倪的心。

  少女傾心就在短短的一剎那。

  「阿倪,上吧!」郁二十四為老不尊的也動了心。唉,想當年他老婆的風采可不比這小子遜色,如今啊,卻只剩下一坯塵土。

  歲月催人老啊。

  郁倪瞪了老沒老樣的爺爺一眼,臉色緋紅又強自鎮定。

  「爺,你當你孫女是見一個上一個的色魔啊,上上上,上作的頭啦!」

  「我是為你還想……這方圓百里裡面,有哪個男人配得上你,爺爺好不容易挑了個上等貨,你不先下手為強,好肉就會被別家的野豬叼走,到時候不要任爺爺沒帶你盡心過。」郁二十四理直氣壯的說。

  本來嘛,好男人是稀有動物,自盤古開天地以來產量便不多,好吃就要趕快來起來配!

  郁倪跺腳。「爺,你啊,有理講不清,精神這麼好的話,院子裡工人摘下來的榮莉花就麻煩你,你孫女我呢,天生嬌弱,大太陽曬得我低血壓,我買回家喝你昨晚試的冰旬四梅湯,不陪了。」她劈哩啪啦扯了一串,走了一會還很有兄弟氣概的回頭提醒,「另外,那包有機肥也隨手料理一下吧。」

  郁二十四瞪著準備拋棄他的孫女,沒好氣的嘟噥,「嬌弱?是啊,一把扛得起十幾公斤花肥的人。還真是脆弱得跟玻璃娃娃一樣咧!」

  「爺,你也不想想這,誰叫你什麼行業不好幹,偏偏選擇種花這一行,我今天會變成無敵大超人這沒樣都要怪你,入家說男怕人錯行,你瞧,這下禍延子孫,你要好好反省才是。」

  郁二十四皺皺鼻子。「也沒那麼恐怖啦,好啦,我承認這是辛苦的行業,是我拖累大家。」

  「知道就好,趕快幹活啊,南區的小蒼蘭還等著要收。」小蒼蘭是嬌貴的花,可以采收時就要馬上采收,不能早也不能晚。

  「南區,那不是阿龍負責的區域?」

  郁家花田的花每一瓣都交給香水公司製造成迷人的香水,在勞力不足的鄉下,一人頂好幾個人用,少個人,尤其是能指揮調度的工頭,工作很難不要影響。

  「他早八百年前就辭職了,說是在鄉下沉有發展機會,要到日光城裡頭去。」郁倪淡淡帶過。

  鄉下本來就留不住年輕人,自認有辦法的難都要往熱鬧繁華的城市去,誰也不耐待在沒有發展的小地方。

  「又走持一個,這個月已經離職多少人了?」郁二十四對這種大勢所趨也感到苦惱。

  「請人的紅單子我早貼出去了,就看沒有沒有人來應做。「她不想讓年事已高的爺爺知道。從郁家跑掉的工人都是跳槽到新開幕的鄉村俱樂部去了。

  「也只能這樣了,日薪多加幾百塊,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安啦。」一說完,隨即揚聲道:「小兄弟,咱們先回家吃早餐,切飽肚皮才有力氣再來傷腦筋。」

  他一回頭,才發現不知何時,濕漉漉的火安琪已回到岸上,深棕色的發服貼在優雅的頸子上,更突顯出輪廓的立體,緊纏在身體上的布料讓人跌破眼鏡,原來以為不是很有料的身材居然很有著頭。

  郁二十四瞧見自己孫女看傻的表情,老眼飄過一抹興味。

  他這孫女雖然生長在鳥不生蛋的草地,眼界可是高得不得了,花博士、農牧研究碩士、獸醫、心理學教授,她都見過,其中有不少優秀青年,但就是沒一個能讓她多看一眼。

  他還以為家裡要留個老姑婆是留定了。

  這小兄弟不言不語卻讓她偷瞄了好幾眼,嘻,看起來,這回撿到的不是破瓦片,是個寶。

  「不行,咱們家不養白食客。」郁倪一口拒絕。鄉下地方沒有付出勞力就沒飯吃,這是鐵律。

  「小氣鬼,我可沒教你商人的窄腸腹,請小兄弟吃頓飯要不了命的。」

  郁倪垮下一張臉。

  還搬出大道理咧,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這麼不近人情,誰都知道爺的好客遠近馳名,管他是三姑婆的遠房表妹的堂兄弟還是表大伯,他來者不拒,但煮飯婆是她耶,說幾句不行嗎?

  「不然這麼吧,就讓他頂阿龍的缺,反正我們也缺人手。」郁倪的臭臉他還是忌諱的,郁二十四把腦筋動到別的地方,一個蘿蔔一個坑,拿這美少年種蘿蔔是可惜了些,但是,蘿蔔可也是人間寶唷。

  「他這種貨色幹不了粗活。」他雖然泡水變成落湯雞,但那身得天獨厚的氣質與不一樣的風度,硬是跟她見過的男人不同,這種人就是傾家蕩產也請不起。

  「你別說話,我問問小兄弟。」郁二十四不到黃河心不死。

  郁倪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小兄弟,你留下來幫忙照顧花園,大哥哥我供吃供住,每個月付你三萬塊薪水,另外再看你表現,三個月後調薪,你說好不好?」郁二十四提出優渥的待遇。

  「爺,你要拿自己的私房錢倒貼?不會吧!」爺爺的病症怎麼有愈來愈嚴重的趨勢?

  阿狗、阿貓撿回來不過多幾把飼料,但他是活生生的人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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