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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陳明娣

  第一章

  咸陽城郊,豐年鎮。

  人行喧擾的大街上,忽見一名臉色憔悴、長髮糾結的壯年男子,背上繫著個包袱,手中握著一把長劍,神色肅殺地朝著前方的大莊院走去。

  他所經過之處瞬間變得寂靜,市井小民都被他身上暴戾的氣勢給震住了;沒有人敢開口跟他搭訕,只能睜著溜溜大眼好奇地看著他走向──「聚義莊」。

  今兒個正是「聚義莊」莊主孫朝元的五十大壽。

  說到孫朝元,在陝西一帶可是響叮噹的大人物,不論黑、白兩道都敬他三分;孫朝元出身草莽,早年幹的是打家劫舍的勾當,但他不但武藝不凡,而且足智多謀,不出幾年工夫就在綠林中稱霸,後來不知為了什麼突然脫離了綠林,在豐年鎮上建了所大莊院,取名「聚義莊」。

  自此他不再做老本行,扮起了扶弱濟貧的大善人,來往結交的都是武林中的名門正派。由於他為人慷慨、出手大方,才幾年的工夫就讓人忘了他曾是個盜匪,反而在武林中備受推崇。

  「聚義莊」張燈結綵,敞開的紅杉大門上貼著大大的「壽」字。

  這會兒,從四面八方來道賀的武林豪傑,已被招待到內堂去接受莊主熱情地款待,門口只剩兩、三個小廝無聊地在那兒閒聊。

  當那壯年漢子走到離門前一丈遠處時,他們才注意到他──披頭散髮、面容凶暴,身上穿著一件已被塵土染黃的黑色長衫,怎麼看也不像是來賀壽的賓客。

  看他直衝著大門過來毫無停步之意,小廝中較年長的孫發立即往門前一站,一手插腰、一手平舉在胸前,語氣不善地開口喊道:「這位大爺請留步!不知您上咱們「聚義莊」有何貴幹?」

  「我找孫朝元!」那壯年漢子雙手一背,大剌剌地嚷著。

  孫發一聽,皺起了眉,這人竟直呼老爺的名諱,煞是大膽!

  復又瞧見了他背上背了個大包袱,該不會是哪家老爺差來送禮的無知下人吧?

  「你把您家主人送的禮交給我們就行了,我們老爺這會兒正忙著呢!」說著,孫發示意立在兩旁的家丁過去解下他背上的包袱。

  那壯年漢子條地退了一大步,雙手打開護著背後,臉色怪異地說:「別過來!我不是來送禮的──」眼神一瞪,他又說:「我是來報仇的,孫朝元殺了我一家,我要他血債血還!」

  孫發大吃一驚,連忙使了個眼色讓人進去通報,一邊厲聲地說:「今天是我家老爺大壽,是誰讓你來鬧場的?」

  壯年漢子不再與他囉嗦,跨步向前一把推開擋道的孫發,直朝院裡走去;其餘的僕人被他的氣勢所懾,不敢再上前阻擋,只敢跟在他後頭喳喳呼呼的。

  「聚義莊」總管孫興接到通報後,立刻出來處理。

  在莊主的壽誕發生這樣的事,怎不教他這個當總管的心驚?!要是處理不妥,可是會在眾多的賓客面前墜了「聚義莊」的名聲的。

  想到這兒,孫興不禁加快腳步;他一走到前院,就看到那名壯年漢子氣勢洶洶地過來。

  「不知這位大爺怎麼稱呼?」孫興上前作揖。

  「柳克勇。」那名漢子不得已停步道。

  「原來是柳爺,怠慢怠慢!」孫興拱手又問:「不知柳爺府上哪裡?」

  柳克勇性子急,不耐煩地大喊:「孫朝元那個殺人兇手到底在哪裡?為何不敢出來見我?難不成他是只縮頭烏龜!」

  「柳爺,請您說話客氣點!在地方上,我們莊主是以急公好義著稱,絕對不是什麼殺人兇手。我想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誤會?孫朝元害死了我一家九口,我不殺了他,怎麼對得起我死去的爹娘和二哥、二嫂一家,還有我的娘子和我的兒子?」柳克勇咬牙切齒地吼著,眼珠如要迸出一般地睜著,好不嚇人!

  「孫興,這是怎麼回事?」孫朝元在內堂聽到前院的嚷嚷聲,匆匆跟賓客告了罪,出來瞧個究竟。

  「啟稟老爺,這位柳爺口口聲聲說──」

  原來這個穿著錦色長袍、氣態威嚴的男人就是孫朝元!

  柳克勇緊盯著他的仇人,恨不得立即將他碎屍萬段!他猛地向前急問:「孫朝元,你這個大惡人!我柳家與你何仇,為何要滅我全家?」

  「柳兄弟,我與你無冤無仇、素不相識,怎麼會殺你全家呢?如你不嫌棄,可把事情說給愚兄聽聽,我一定會替你討回公道的。」

  對於柳克勇的指控,孫朝元毫不動氣,慢條斯理地跟他講理。

  「你別再假惺惺了,是你命令『黑風寨』的土匪血洗柳家的,我要你──」

  孫朝元突然打斷柳克勇。「『黑風寨』?可是巴山『黑風寨』?」

  「沒錯,就是巴山『黑風寨』!你不會要說你跟『黑風寨』毫無瓜葛吧?」

  孫朝元緩緩地搖頭。「這事說來雖不名譽,但我也絕不會刻意隱瞞。那『黑風寨』的眾頭目,都是我年少時打家劫舍的夥伴。」

  「這是你親口承認的,看你還如何狡辯?!孫朝元,你為何讓那『黑風寨』殺我全家?」

  「柳兄弟,你冷靜點兒!沒錯,我是認得那『黑風寨』的大小頭目,但我早已退出綠林,十多年沒跟他們往來了。」

  「你放屁!」柳克勇啐了聲。「『黑風寨』的丁三鍾親口告訴我,他是受了你的指使才會找上我們柳家的!」

  「那丁三鍾可有說出我指使他殺人的目的?」孫朝元問。

  「他來不及說完就斷氣了。」

  總管孫興插嘴道:「柳爺,這就是你不對了。你怎可憑他人的一面之辭,無憑無據地就認定我們莊主是──」

  「我相信丁三鐘,他都快死了,沒道理再編些謊言來欺騙我!」

  柳克勇衝動地拔出長劍。

  「孫朝元,一人做事一人擔,你別再推諉了,我在爹娘墳前發過誓要為他們報仇的!」

  「且慢!」忽然有人喊道。

  原本在內堂進餐的賀客,注意到主人遲遲末回席,又聽到前院傳來的喧嚷聲,都放下手中的碗筷出來看熱鬧。

  眾人聽得片刻,都覺得柳克勇太過魯莽,只聽了匪徒的誣陷之辭,就登門踏戶地上「聚義莊」尋仇;虧得那孫莊主還待之以禮,完全不計較他破壞了他五十大壽的壽宴。

  有些自認德高望重的武林耆老,迫不及待地想出來主持公道,出聲的正是其中之一──「青羊山道觀」觀主趙一機。

  趙一機個兒矮又肥碩,裡著藏青色道袍的圓滾身軀活像是個藍色的布球,他費力地從聚集的賓客中「轉」了出來,臉上掛著和氣的笑容……

  「這位兄弟,你別衝動,聽老道說句公道話。孫莊主的為人,在地方上是有目共睹的,我相信他絕對跟這件事無關;不如這樣,你先請回,給孫莊主一些時日,讓他找『黑風寨』把事情弄清楚給你個交代。」

  「不必了!他與『黑風寨』原已狠狽為奸,又怎會自己承認是背後主謀?」柳克勇逼近孫朝元。「你再怎麼狡辯都沒用的!」

  趙一機笑臉一僵,吹鬍子瞪眼睛的。這小子竟然沒把他這個陝川第一大觀的觀主看在眼裡!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孫朝元卻開口了:「趙觀主,多謝您的好意。」他往前垮了一大步。「柳兄弟認為我與『黑風寨』有關聯,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我確實難辭其咎──」

  他話一出口,一陣嘩然,眾賓客面面相覷──難道他真是背後主謀?

  「他們都是我昔日的部屬,當初我要是強迫他們追隨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今日就不會累得柳兄弟家破人亡!這都是我的罪過。」孫朝元一臉悲天憫人。

  眾人一聽,不禁動容,紛紛讚道,這孫朝元真不愧是急公好義的大善人!

  孫朝元拱手道了聲:「慚愧!慚愧!」又按著說:「今日承蒙武林朋友賞光來祝賀我五十壽誕,朝元招待不周,驚擾了各位的酒興,真是抱歉!為了給各位及柳兄弟一個交代,只要柳兄弟能在二十招內逼我離開此圈……」孫朝元單足尖點地,畫了個直徑一尺的圈。「我這條命就隨你處置。」

  他這番話又引起軒然,大家都風聞孫朝元武藝不凡,但在這麼小的圓圈內,根本是動彈不得,這樣的約定不是擺明了送死嗎?

  柳克勇疑心地打量著他。「你說的可是真話?」

  「在座的各位英雄豪傑都可為證。」孫朝元不顧別人的勸阻,朗聲回復。

  「好,就這樣說定!」柳克勇撩了起衣擺折入腰間。

  「柳兄弟,如果你在二十招內不能逼我離開此圈,那又該如何?」

  「一命賠一命。」

  「柳兄弟言重了!」孫朝元往他背上一望。「我想留下柳兄弟背上的包袱,就當是對冒犯各位英雄的賠禮。」

  「我的包袱?」柳克勇一臉震驚,後轉念一想,他本就打定主意,不管能否殺孫朝元報仇,事後都要帶著……背上的包袱跳崖自盡,到黃泉下與家人團聚,現下先答應他又何妨。「好,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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