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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寄秋

  沒念過什麼書的馬唯熏倒有一口好牙,咧嘴一笑叫人心情也跟著開朗,沒心機的她長得眉清目秀,一副笑臉迎人的模樣,算得上小有姿色,不致過艷或惹人厭煩,在地方上的人緣極佳。

  妞兒是街坊鄰居慣喚的小名,像她父親本名馬立民,可是一個大頭引人側目,因此大傢伙不是喚他賣豬肉的便是馬大頭,鮮少人記得他本名為何。

  「妞兒,給我來五斤肩胛肉,順便切一斤豬舌頭,還有豬腦留給我,我家小七那腦袋瓜兒需補一補。」吃腦補腦好中狀元。

  「是是是,都給你了,朱大娘,一兩。」要真能補出什麼才有鬼,朱大娘的朱小子根本是豬投胎,補再多還是一頭鬼。

  「什麼,要一兩銀子,你坑人呀!」怎麼不去搶還快些。

  馬唯熏笑得憨直將刀往砧上一插。「一兩銀算便宜了,你去附近問問有誰比我家五代的豬肉攤還公道的?」

  「呃……你這刀小心點拿,千萬別脫手了。」一兩就一兩吧!待會少買些油。

  「不會、不會,瞧我拿得可穩了,嚇不著大娘你的。」她耍把戲似的兜著重刀,不怕鋒利割傷了手。

  所謂熟能生巧,打小跟著大人們殺豬剁肉,一把小小的屠刀哪算什麼,她當拿筷子一般順手,正切橫劈都乾脆,絕不骨連皮扯成一團。

  「姑娘家要秀氣些,不然找不到好婆家。」微退了一步,她怕濺到肉末。

  眼睛一眨,她的笑臉變淡了。「我年輕還小,不急不急。」

  「都十七了還小,想我當年在你這年紀都三個娃兒的娘了,再蹉跎下去可就……」沒人要了。

  朱大娘沒說出口,但那眼神可掩飾不住,意思明白地叫馬大頭汗顏,趕緊裝蒜的將頭轉開,佯裝正在數今日的收入。

  馬唯熏的臉色變得難看地大力剁開豬腦袋。「可就像大娘心寬體胖,富富態態的像我攤子上的肉,論斤論兩的賣。」

  「你……」這算不算是在嘲笑她?

  自討沒趣的朱大娘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付了銀兩逕自走開,嘴上嘟嘟囔囔地像在抱怨,但她很清楚全市集當數馬家的豬肉攤最老實,不會在斤兩上動手腳,所以嘀咕兩句只是做做樣子。

  「妞兒呀!別把客人都得罪光,你這大剌剌的個性要收斂收斂。」要不真嫁不出去。

  「爹哪,妞兒哪有得罪客人,我是實話實說嘛!」她也想早點把自己嫁掉,可是沒眼光的男人滿街跑,就是看不出她的優點。

  不當一回事的馬唯熏用力剁著豬骨頭,稻稈一綁拎給丫鬟打扮的姑娘,笑得無辜的睜大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據說那是她唯一動人的地方。

  無才無德,琴、棋、書、畫有一斤豬肉重嗎?論起氣質只會笑掉人家的大牙,她要有一刻安靜,恐怕城裡要淹大水了。

  她根本連文靜的邊都沾不上,在市集討生活的姑娘家哪能忸忸怩怩,她的好動和粗野是打娘胎帶來,想改也改不了。

  不過今天倒是打扮得人模人樣,雖未穿上最好的衣裳賣豬肉,至少非常得體地多了幾分賢淑樣,只要她不開口講話。

  甚至她還抹上淡淡胭脂,整個人看起來還挺有味道的,淺淺一笑倒也撩人。

  只是短暫的迷惑之後,大家一想到她是誰馬上清醒,一時的好感立即飛向九霄雲外,就怕她手中那把刀會突然飛了出來。

  「笑得溫婉些,牙齒往內縮,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嗎?」要給人家留個好印象,可別再出岔了。

  「今天初一還是十五,要吃素嗎?」沒聽仔細的馬唯熏隨口一應差點氣死老爹。

  「素你的大頭,今兒個初七。」馬大頭氣呼呼的橫瞪她後腦勺。

  她笑呵呵的回道:「妞兒的頭再大也沒爹的頭大。」

  「你……」真是個迷糊丫頭。「孫媒婆的叮囑你給我聽進耳了沒?」

  「喔,那件事呀!」她小小的露出女兒嬌羞態,微臊的臉頰泛出桃色。

  她是不美,卻有一股小家碧玉的清媚,近看很容易失了魂。

  但前提是她只能微笑,最好不要張開口破壞那份僅有的美感。

  「原來你還記得那件事,爹當你忘個精光了。」幸好,幸好,嫁不嫁得成就看這回。

  臉上微訕,她剛才當真忘了這回事。「爹,妞兒還要假笑多久,我嘴巴好酸。」

  「酸也要繼續笑,裝得嫻良些,除非你不想嫁人。」聽說男方是大戶人家,他們算是高攀了。

  「我想。」可是她更想撥撥小腳趾。

  馬大頭安慰的拍拍女兒。「再忍耐一下,應該快出現了。」

  希望對方不致食言才是。

  「是嗎?」好癢,好癢,她快忍不下去了。

  笑。

  輕輕的剁肉。

  要溫柔嫻靜不可大聲扯開喉嚨,美滿的姻緣就在眼前,她要相信孫媒婆的三寸不爛之舌,一定會為她牽門好親事。

  好,她再忍一下下,當了少奶奶就不用賣豬肉了,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等人伺候……眼皮直往上揚的馬唯熏,正努力睜大她全身上下唯一稱得上美麗的明眸,攤子底下的雙腳互相蹭來磨去止癢,擺出一張特別親切的笑臉嚇人。

  突地,她的臉上多了一種表情,看得馬大頭大喊一聲糟了。

  「妞兒呀!你答應過爹……」今天絕不多管別人的閒事。

  他的話沒機會說完,一陣風似的身影已經飄出攤子,手上還拿著他剛磨利的刀。

  這下親事可泡湯,誰叫他有個急公好義的女兒,老以為自己有九條命,不管好壞先衝出去再說,不賣弄兩下花拳繡腿不甘心。

  到底又是誰需要她出頭了?

  定眼一瞧,馬大頭立刻捉起另一把刀上前助陣,敢來馬家豬肉攤前要保護費,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煩了,賣菜的趙婆婆還不可憐嗎?

  「妞兒呀!留一條腿讓老爹剁,好手好腳居然欺負起老人家,當我們這些街坊死了不成……」

  一火大,他也跟著湊上熱鬧,兩父女一個德行的為人出頭,渾然忘卻司徒家的公子要來會上一會,騾子脾氣的不管後果。

  只見一地的菜葉和老人家的呼痛聲,以及兩把無畏的屠刀。

  然後是「一群」不學無術的市井流氓。

  行人紛紛走避。

  除了一對不知死活的主僕徐徐走來。

  ※  ※  ※

  「咳……咳……咳咳……」

  「少爺保重呀!你再咳下去真娶不到老婆了。」風和日麗的日子再裝就不像樣。

  一位二十出頭的清秀家丁滿臉無奈,假意地攙扶看似病得不輕的主子,一步當兩步走的慢行,就怕太陽太烈曬暈了主子。

  說起來他也挺命苦了,居然伺候到表裡不一的主子,原以為是輕鬆的差事倒成了有苦難言,比含著黃連還心酸。

  誰會相信眼前的病弱書生是絕世高手,老是半夜不睡的飛來飛去,連累他得守門當幫兇,替他掩飾身懷絕技的身份。

  好幾回差點被揭穿,要不是他機伶隨機應變,這會兒少爺不知娶了幾房妻妾開枝散葉,讓大夫人咬牙切齒的恨他。

  「咳!更生,你扶好呀,我這虛弱的身子可不禁摔,小心你沒機會娶老婆。」輕咳的聲音中帶著笑意,他故意將全身的重量壓向抱怨連連的家丁。

  一聽見如此無恥的威脅,他能不賣命嗎?「少爺走好,小的怕你真咳出一口血來。」

  「咳……咳……那不正好,我早點辭世你好早點擺脫我這沒用的少爺另覓他主,想想也是善事一樁。」重重咳了兩聲,表示他真病得嚴重。

  「少爺別折煞小的了,雖然小的很想在你的飲水中下砒霜,但是為了小命著想還是忍住了,你怎能懷疑我有一丁心。」

  死人頭,重死了。

  「真是難為你了,更生,我這主子都沒好好對待你,委屈你跟著我吃苦。」待會給他根骨頭啃吧!

  奴才嘛!不就主人吃肉他喝湯,啃剩的骨頭還有肉髓算是賞賜他。

  「可不可以別更生更生的喚,聽得小的很刺耳。」他不怕吃苦,就怕他使陰招耍人。

  要不然他也是受人前呼後擁的「少爺」。

  「難道你不叫更生嗎?」他微露驚訝的神情,彷彿惡奴欺主欺到他頭上。

  壓低聲音的「更生」恨得牙癢癢的說道:「做人不要太過分,得寸進尺會有報應。」

  「是呀!報應,某人就是因為太自滿才淪落為僕,吾當引以為鑒,不像東方耀……」呵……急什麼,毛毛躁躁成不了大事。

  「閉嘴、閉嘴,你想害死我不成,少、爺──」他已經為自己犯下的錯誤付出代價。

  東方耀,也就是更生,原本是向陽門的少門主,打小貪玩不愛習武,隨便學兩招不外傳的家學武功便以為天下無敵,因此流於浮誇。

  十七歲那年瞧上一位菩提庵的女修行者,心高氣傲的不管人家從不從,硬要霸王硬上弓,先得了身子再帶進門為妾,省得她待在佛門之中受苦。

  誰知他的自以為是反而招來大禍害,原來一心茹素向佛的女修行者是當今聖上的愛女,為了替天下蒼生祈福而自願入庵修行三年,待功德圓滿後下嫁鎮威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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