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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歐倩兮

  「你是我的未婚妻。」

  「那不算數!那是個玩笑,沒有人當真!」

  「我當真,」忽然李棄的聲音變得沙啞,他又重說一遍,「我當真。」把宛若抱得更緊。之所以隔了一周才來找她,是因為他必須確定--他在別的很多事情上開玩笑,這一次卻不願意在宛若身上開玩笑,是確定了他才來,確定了就不會輕易走開。

  宛若身上一件嫩黃的緞子睡衣滑溜溜的,兩人都感受到了它的單薄,單薄之下是那嬌柔的曲線起伏,不唯是李棄,連宛若自己都不免心蕩神馳,在他懷裡扭動,不自覺地嚶嚶出聲,弄得李棄呻吟了起來。

  「別動,宛若,拜託,別動,」他說。「你再動,我會忍不住吻你,吻了你,我難保自己接著會做出什麼事來。」

  立刻她挺直了不敢再動,一張臉對著他,朦朧中那眉目櫻唇,格外的柔和,格外的美,李棄簡直是絕望,他呻吟道:

  「老天,我沒辦法,我不能不……」

  他攫住她的嘴吻她,那吻像乾草原點起來的火,直燒到兩人身上。宛若的一雙手終於把他摟住了,她老早想這麼做了,纏住他結實的腰圍,把他抱在身上,像抱住一個屬於自己親愛的東西。

  她把舌尖探入他的嘴裡--這也是學他的,第一次他便是這樣的吻她。男人的口底深處,有一種神秘誘人的氣味,她貪心的吮他,吻他,嘗那從來沒有嘗過的滋味。太醉人了,像小孩子玩火,一次比一次燒得猛烈,一次比一次還要亢奮。

  她騰出一隻手,游移進入李棄的衣內,他的乳尖挺著,啄著她柔嫩的掌心。她完全是天真未鑿的動作,充滿自然的挑逗性,撫揉他的胸肌,不知其嚴重後果。

  但是李棄知道,他附在她耳邊喘息道:「宛若,你的動作會把男人變成野獸,除非你已經打定了主意,否則……否則……」

  他的話力道很大,一起把兩人從雲端掉回現實,她僵在那兒,他也僵在那兒,都是痛苦僵硬的姿勢。

  宛若把頭轉過一側去,顫聲道:「你為什麼要來找我?你不該來!你明知道你這是在作弄我,我都--我都快要和別人結婚了。」

  李棄久久凝視她。「你在做糊塗事。」

  「不要這麼說!!這是我想要的,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宛若哀怨地申辯。

  「你的選擇是錯的--這個對象不適合你,」他堅定地說,抬頭趁著月光四下裡看著。「厚重的傢俱,灰黯的佈置,老太太似的房間……」他搖著頭。「這個家庭也不適合你,這種刻板陳舊的氣氛會把你的生命力一點一點的侵蝕掉,你在罐頭盒裡生活太久了,你需要飛向開闊的天空--就像那耳環。」

  什麼耳環?宛若不知道李棄在說什麼,但是他的一番話太令人驚心了,她在他懷裡掙扎,無助地低喊:「你快走,你快走吧。」

  李棄定了片刻,然後拉過她的手,把一樣小東西放入她手裡。

  那是一隻耳環,是她母親的清水珠。

  她恍惚地感到疑惑,這只耳環他不是還她了嗎?而李棄已在她唇上深深一吻,溫柔地保證,「我還會回來找你。」

  他沒有聲息地翻過陽台,就此走了。

  宛若躺在那兒,拳頭茫然握著,全身像一個哽噎住了的哭聲。她沒有告訴李棄,明天她就要結婚了。

  ☆  ☆  ☆

  碎花紙包裡是一對銀鳥,綠松石嵌著翅膀,紅琉璃做了眼睛,鳥喙仰得高高的,閃閃振翅要飛向天空去。

  它們在她的首飾盒裡悶了七天--那天從一線稜回來,忙亂中並沒有查看,就把碎花紙包收入化妝台的抽屜去了。她母親的清水珠昨晚才回到她手裡,而這對銀鳥耳環今天才見了天日……

  宛若獨坐鏡前,滿身是重重疊疊繁複綺麗的白紗,她像坐在雪堆裡,有雪的那種冷冷清清的感覺。然而窗外是明麗的八月天,苗家裡外一片的活潑熱鬧,參加婚禮來的車子排在街道兩旁,客人則擠在院子和客廳裡。都因宛若堅持要提早婚期,苗家好不容易設法重做了安排,造成許多不便,但是大喜之日,仍舊十分的高興。

  這是她要的,她堅信會讓自己幸福快樂的選擇--但不知怎地,心中感到那樣的空洞和淒惻!

  她聽見立芝登登爬上樓來,一邊高喊:「上教堂的時候到了,我去通知新娘子!」

  宛若身子震了震,嘴唇開始發抖。她把那對銀鳥耳環握在心口上,雙眼忽然充滿了淚水。

  她感覺銀鳥撲著翅膀飛走了,她人卻還在這裡。

  再見,李棄。

  ☆  ☆  ☆

  李棄再也沒辦法睡下去,整棟屋子鬧烘烘地,活像他死了十五年的祖父還了魂,又回到老家似的。隔著上了年代的牆磚木頭,還聽得到老籐根在大廳的吆喝,李棄隱約想起來,祭祖的日子到了,舊宅照例要找批人過來打掃整理一番的。

  李棄躺著,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擱在胸前,慢慢想到昨晚,同一個部位,也有一隻手,柔柔地按在那兒……宛若的手。那部位觸電似的微微發麻起來,他的身軀起了一種痛楚而甜蜜的感覺,他的心,卻是幽幽地快樂著。

  他在那股氣氛中耽溺著不起床,直到老籐根搖搖擺擺上樓來踢他的房門。

  「小王八蛋,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賴在床上,你混呀你!」老籐根跟了他祖父一輩子,說話罵人學會一口官腔,越老越辛辣。他喊李棄,也完全照他祖父在世的叫法。

  李棄只好起來,棉背心外套了件瀝青色的襯衫,一邊捲袖子,一邊下樓。老籐根則已經在屋子的另一頭指揮工人了。李棄到廚房揀了一個老籐根蒸熟的粗饅頭,啃著走到大廳。

  大廳亂七八糟堆著水桶、掃把、梯子這些清潔工具,李棄在亂陣裡走,已經夠小心了,還是一腳踢翻了一桶水,把躺在地板上一份當日的早報給淹了。

  他咒罵一聲,趕過去搶救那份報紙,刊頭下一則鮮紅顯目的結婚啟事,流彈一樣射進他的眸子。他愣了一愣,然後鎮靜地把報紙拿近來看清楚。

  謹詹於八月十二日為長男立凡與陽山藺晚塘先生令長女宛若小姐

  於聖光堂舉行結婚典禮……

  她要結婚了,李棄心忖,她還是要嫁苗立凡,就在今天。李棄慢慢把報紙擱在一張花梨几案,走到大門外。太陽滾燙地曬在背上,他站在那兒一口一口吃他的饅頭。

  他一向不管人家閒事,也沒有把別人的麻煩兜到自己身上來的習慣,但是藺宛若讓他大大破了例,他為她費了太多苦口婆心……霎時,李棄決定他不幹了。

  他不幹了,他不再多費唇舌。李棄把嘴裡的豆渣吐掉,嚥下最後一口饅頭,霍然轉身,走回屋子。

  如果藺宛若自己還沒能懂得,李棄卻有他斬釘截鐵的明白主張--他要她,這個女人,他非要不可。

  他抓過一串鑰匙,大步走到後院。三天前牽回來的一部黑色越野機車,以一種霸道蠻不講理的姿態橫在那兒,他跨上機車,讓它放肆地狂吼一聲,隨即衝出了花園。

  ☆  ☆  ☆

  他在仰山大道風馳電騁地追,每繞過一個彎道,就看見那列車隊遠遠的在前頭--把他要的那女人帶走。

  黑色禮車結著紅色綵球,車兩旁的穗帶在風裡飄,莊嚴中透著喜氣,直奔前程--卻有種一切都已經決定了,不可更改的悲傷。

  因而宛若坐在車裡,沉默異常。她的新郎可能是過度興奮,反倒是喋喋不休,失去他平日的厚重。宛若也只是對他微笑,做為應合。

  不意瞥見路另一邊山壁的一叢白花朵,她用戴蕾絲手套的手拉拉他的袖子。「看上凡,蝴蝶花--會香呢。」

  立凡突然決定這一生要有一次浪漫,就是現在,他猛拍司機的椅背,喊道:「停車,停車!我要替新娘子摘一朵會香的花!」

  宛若驚笑。「立凡!不要了,不要了。」

  「要!要!」他現在反璞歸真,純粹是個小孩子,非常固執。「停車,讓我下--我去摘花。」

  李棄發現路上交通失去順暢,車子一輛堵著一輛,他開始蛇行,把機車存在於都市的功用發揮到極致。他已經望見那部結綵的黑色禮車,帶頭阻在那兒,車後座依稀是個雪白錦簇的人影,他壓抑住的血氣陡然憤張起來,他加速向前馳--

  一個男人全身黑禮服,從路旁盲目地衝出來。

  宛若手攀在車窗上驚叫:「小心,立凡!」

  李棄想要減速,想要閃避,想要掉轉車頭,然而一剎那間,太過逼急,他連人帶車一頭撞上去。

  「碰」地那一聲,驚心動魄,是人體對上金屬的不堪一擊。

  「立凡!」「天呀!」「怎麼一回事?」「怎麼會這樣?」李棄在那片刻覺得昏沉,滿耳朵是人們驚惶的叫聲,煞車聲,開車門,關車門,奔跑聲……他狠狠甩一甩頭,試圖恢復清醒,他發現他居然還好好跨坐在機車上,車頭架著山壁,引擎依舊虎虎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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