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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凌淑芬

  「您的事理所當然地引起本地居民的關注,但是,我懂什麼呢?我只是個在夏宅工作的外人而已,沒有什麼資格多嘴多舌。」查德端起茶壺,用非常誇張的高角度替他把茶杯斟滿。

  佐羅必須及時閃開才不會被熱水濺到。

  「查德,你在夏氏的資格比我老,即使我爹娘在場,看到你都要恭恭敬敬打聲招呼,所以您就甭跟我客氣了。」

  他戀戀地看一眼自己最愛的小說。

  週日午後向來是他最喜愛的時段,冷氣清涼,屋外有蟲鳴鳥叫,靛藍的海水如柔軟的長毯搖曳,陽光無限好。這個時候,拿著本書,就著長窗外的景色深讀,其樂也如何。

  所有人--包括夏氏產業的員工、店舖老闆、旅館人員、職員,乃至於夏氏大宅的鐘點僕役等,算一算,這已經包括了整個西南島區的居民--統統知道他的這點小嗜好,因此這段時間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人打擾他。

  他們不打擾他,是因為他們「寵」他。

  然而,遇到一個不打算太寵他的管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猜您也不打算把您那……」查德極為戲劇性地對他那部大鬍子點點頭。「非常性格的新造型改變一番,『佐羅』先生?」

  「事實上,我還挺滿意自己留鬍子的模樣,或許我會考慮多留幾個月。」佐羅摸了摸毛渣渣的下巴。

  查德瞇起眼的模樣,讓他愉快地亮一下白牙。

  「那麼,那群借用您每天晨泳地點出外景的台灣來客,他們會留多久?」

  輪到他的笑容消失,而查德的眼神得意洋洋。

  「人家拍完了自然就走,關你什麼事?」

  「就我所知,期限似乎就是明天了。」查德的笑亮閃閃。「不打擾您看書了,我這就出去用我這把老骨頭親自跪在地上把整間大房子的地板一寸寸擦乾淨。」

  「我們每隔三天有鎮上的清潔公司過來擦地板抹窗戶!」他直接戳破,回頭拿起《塊肉餘生記》。

  「哼。」走到門口的查德回頭陰他一眼。

  圖書室的門只剩一小道縫就即將關上之際--

  「……請那群台灣人今晚過來吃飯,就說宅子裡的人要為他們辦一個餞行晚餐。」主子發話了。

  嘿!

  「是。」老管家恭恭敬敬地藏住笑聲,掩門離去。

  ☆☆☆☆☆☆☆☆☆☆  ☆☆☆☆☆☆☆☆☆☆

  頭好痛!

  不曉得是不是喝太多了。

  凌曼宇按著太陽穴摸出房門來。

  其實她的酒量不太好,但是很有酒膽,以前和廠商應酬時,少不得要替代言的模特兒擋酒。她通常不會醉,只是下場是一回到旅館就要開始吞頭痛藥了。

  今天是拍攝工作的最後一天,明天一大早便要打道回府了;中午時分,那位老管家彬彬有禮地現身於海灘上,邀請他們晚上一同來夏氏大宅參加送別晚宴--男主人甚且邀請他們夜宿在大宅裡,享受一晚本地人的熱情招待。

  她和強哥都是精打細算的生意人,一想到提早一晚從旅館  check  out  的話,整組人馬起碼可以省掉好幾萬的花費,當然馬上點頭說好,還生怕說得不夠快,人家收回去呢!

  凌晨一點半的夏氏大宅安靜得嚇人。

  時間彷彿是靜止的,連夜蟲都睡著了,在廣蕩的空間裡,只有她纖巧的跫音與月光為伴。

  樓梯下到一半,她不禁停下來,攀著窗台看月暈的顏色--

  「需要我為您服務嗎?」

  「哇!」凌曼宇用力拍胸口。

  為什麼他們姓夏的一家子,不管主人僕人都有從背後嚇人的嗜好?

  「抱歉,驚擾到您了。」查德微微躬身。

  「沒、沒關係……我的頭有些痛,正想到廚房找點白開水服藥……」她的花容慘白。被他一嚇,頭也忘了要痛了。

  「那麼請讓我為您領路。」管家彬彬有禮地轉身走在前方。

  凌曼宇疑惑地衝著他的背猛瞧。為什麼大半夜,他全身的西裝還筆直燙挺,一點兒皺折都沒有?他都不睡覺的嗎?

  到了廚房,查德為她按開電燈。凌曼宇連忙道:「您也早點就寢沒關係,我喝完水吃完藥就回房去了。」

  「既然如此,晚安。」管家恭謹地轉身離去。

  可是,老人家一離開,凌曼宇又開始覺得她的雷達在過度運作了。

  「嗯?」她猛然回頭!

  身後無人……

  又來了。她搖搖頭,替自己倒一杯水,再把百服寧的膠囊撕開來。

  「誰?」再火速回頭!

  還是沒人。

  「天哪,我快精神耗弱了。」她撫著額頭,一口水吞下藥錠,決定快點回房間躺平。

  這趟塞裡亞那之行處處透著詭異,現在她只想盡早離開這裡。

  喝完了水,再留戀的望一眼夜色。

  啊,心情真矛盾,雖然直想著要回家看鈴當,可是望著那繁星點點的天幕,如此乾淨無污染的天空,在台北是幾乎看不到的。

  她忍不住推開通往後院的門,深深吸一口混著草香與花香的空氣。

  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忘記這裡美麗的風情畫。

  當然,也會「順便」不忘記那隻老愛冒出來把她嚇個半死的大熊。

  說到他,今晚的佐羅倒是非常安靜。晚餐派對進行到一半,他便借口有事提早退場了。是管家極力保證派對不必因而結束,他們才放心地吃喝了一夜。

  凌曼宇覺得這男人實在神秘。

  她知道他經營著龐大的家族產業,應該有許多要務在身,然而她又常常在一般人的工作時間裡撞上他,所以實在搞不太懂他平時究竟都在忙什麼。

  她在後院裡繞了一圈,撿幾片槭葉,打算回台灣做葉脈標本。

  猛不期然,她一轉身,腰撞到某個堅硬之物。

  「怎麼搞的,在這裡老是笨手笨腳。」她蹙著眉,摸摸半人高的石塊。

  感覺好像是個石碑之類的,而且不只一個。

  就著月華一看,泥土地上橫著三個隆起的物事,凌曼宇的心裡打了個突。

  「不會吧……」

  這三堆上看起來好像……

  她慢慢繞到石碑的正前方。

  「麥德姆·夏克勞德  1936-1989  尊敬的父親」

  「莫菈·艾維·夏克勞德  1939-1995  懷念的母親」

  「蘿莎莉亞·卡?nbsp; ?976--2002  摯愛的未婚妻」

  「喝!」她倒抽一口氣,緊緊摀住雙唇。

  不是錯覺,她的猜測是正確的!

  這是三座墳墓!

  ☆☆☆☆☆☆☆☆☆☆  ☆☆☆☆☆☆☆☆☆☆

  「凌姊,快點哦!只等妳一個人了。」

  捧著疼痛欲裂的腦袋,凌曼宇煩躁地再翻一遍行李箱。

  她記得非常清楚,護照從旅館保險箱拿出來之後,就一直放在行李箱的暗袋裡,昨天一整天她再也沒有動過它。

  剛才她還特地打電話回旅館詢問,那裡也沒有任何人撿到遺失的護照。

  「凌姊,好了嗎?」米亞探頭進來問。

  「你們再等我一下。」她拿出每一件有口袋的外衣,從頭再搜尋一遍。

  把化妝包、隨身提包全搜過一遍,還是沒有。

  從旅館到夏氏大宅的路上,護照絕對不可能從上鎖的行李箱裡掉出來;而如果說是掉在夏宅,她一進房間就沒再搬動過行李,這間房間也不過十來坪大,全給她翻遍了,護照會掉到哪裡去了?

  叩叩--

  她吐了口氣回過身。

  佐羅雙手盤在胸前,一側的肩膀倚著門框,對她挑一下眉。

  「我的護照不見了。」她開始覺得自己和塞裡亞那八字相剋。

  佐羅點了點頭,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真是不幸的意外。」

  「意外?我一直告訴你有人在後面跟著我,你老是不信,現在我的護照被偷了,而你唯一的說法就是『這是個意外』?」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不順利,她已經受夠了!

  「需要我問一問查德,最近家裡有沒有被闖入的跡像嗎?」佐羅撐直了長軀,緩緩走到床前撥一下打開的行李箱。

  「如果你能表示一點關心,我會非常感激。」

  「查德!」做主子的揚聲喚。

  「是。」老管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房門口。

  「最近家裡有沒有外人進進出出的?」

  「並沒有。」老管家恭敬地回答。

  「並沒有。」佐羅轉頭告訴她。

  「你這樣就算問完了?」

  「或者妳希望向警局報案?」

  「我當然希望!」她吼道。對!這是遷怒。

  他對查德點個頭,老管家優雅地轉身離開。

  「聽說有人要報案?」五分鐘後,一個圓胖胖、膚色黝黑、五十多歲的老好人,笑呵呵走進房間,胸口別著警長的專用徽章,嘴角還黏著甜甜圈的餅屑。

  「……連警察都是你家養的?」

  「羅警長是查德的好朋友,每週二固定來我家喝早茶。」佐羅優雅介紹。

  凌曼宇啞口無言。

  「啊?現在是有什麼問題?」羅警長試著擺出專業威武的形像,不過他的胖肚皮徹底摧毀了這個嘗試。

  「我的護照不見了!」她覺得自己像只鸚鵡,整個早上不斷重複這七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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