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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頁     梁鳳儀

  我打點完,再回到寫字樓去時,坐下來,最至緊的功夫是徹底的預防措施。

  非要盡快的成立一個中央統籌的廚房不可。就由這個大廚房負責食品的總製作,以貨車分發到各區去,區內的零售店,當然有保暖及翻熱的一流設備。實際上,貨車更兼大批訂伙食的送貨功能。

  現今樂寶快餐的服務對象,已不單是工廠工人,連區內的小家庭,工餘都懶得費心費神費力去煮食,乾脆來買那兩菜一湯的外賣,回家去享受二人世界。

  營業對象的範圍比我們預料的寬闊得多,是一支極有效的強心針,我把這下一步的拓展計劃向股東報告時,他們都擊節讚賞。

  會議後,我忍不住悄悄問寶釧:「不會沒有通知柏年吧?」

  「當然通知了。他這一陣子頂忙,你也沒見他一段日子了吧?」

  我點頭,吁了一口氣,答:「忙就好,只怕他是生病了?」

  「看樣子是忙得病懨懨的。我昨天才在一個業務場合碰見他呢,所以說,我並不贊成他還是孤家寡人時要跑去美國發展。沒有女人照應的男人,總是不能無後顧之憂,何況孤伶伶在外地。」

  「什麼?柏年要到美國去?」

  「他沒跟你提起嗎?聽他口氣,像快要成行似,會不會是在這兒跟丁松年有什麼合不來的地方,才想到另謀發展,我是不方便問的。」周寶釧想了想,再說:「以你的身份,或者他們肯講。」

  我木然,心上真的七上八下,不安至極。

  問題怕不會出自丁松年身上,而是關係於我。

  有這麼嚴重嗎?

  第47節

  這些日子來,我在拚命的逃避,我不要正視丁柏年的感情,甚至是丁松年的。我不要去碰觸他們,惹他們。

  我需要寧靜,我需要麻木,我需要活得像個機械人。

  因為我怕被傷害。

  那一段茫茫然,為全世界人拋棄,自最繁華的高峰驟然摔個粉碎的遭遇,其實已深陷於心,沒齒難忘。

  然,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豈是個願意逃避責任的人?

  丁柏年,說到底是一個在我極度苦難時攙扶過我的兄弟。

  如果再往遠處想,他是個把我暗藏在心底經年的人。這一份情意,是幾許女人夢寐以求的榮耀,我縱無感謝,也該歡喜。

  想著想著,竟發覺不能就這樣讓柏年遠去。

  我終於鼓起勇氣搖電話給丁柏年:「有空出來見個面嗎?」

  對方沉默了一陣子,說:「我這就開車來接你。」

  車子一直風馳電掣,把我自市區一直載到極南區的大浪灣來。

  很好,所有的言情故事都需要一個配合劇情的美麗畫面。

  我們漫步在沙灘上,靜聽著海水湧上來,退下去的響聲。

  如果彼此是初戀情侶,真是太可愛了。

  我開口問。

  「柏年,你要到美國去?」

  「是的。」

  「丁家這麼急於要開拓彼邦的業務嗎?」

  我知道家翁在美國東西兩岸都擁有極多地皮,其中有一幅,根本是雄霸一個山頭,面積龐大到足以興建一個小小城鎮。然,松年與柏年都不打算在這十年開展,老早把地皮都撥入丁氏家族永久基金內,由著第三代去繼承,至於說美國開拓食品罐頭業生意,更非正辦。丁氏產品的發行網,早已遍及全球,各地的總代理一直營運得相當暢順,若說設廠加強生產,目的地應是國內而非國外,絕對沒有理由倒行逆施。我這一問其實只不過是開場白而已。

  果然丁柏年看我一眼,苦笑:「你應該或多或少的知道丁氏企業的情況吧,為何有此一問?」

  我當場啞掉了,原本希望丁柏年會得砌詞,找個藉口,然後就順著情勢,彼此下了台,萬事都好辦。然,他非但不打算幫個忙,撒個謊,讓大家好過,反而斬釘截鐵地實話實說:「我很窩囊是不是?男人大丈夫竟然也在逃情避責,遠走天涯去,真是成何體統?」

  我止住了步,耳畔的浪聲忽爾隆隆作響,似是震耳欲聾。

  「柏年,這又何必呢?如果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今日再重新翻出來處理,更多為難。」

  「對我,那並不是過去了的事。感情生出來之後,根本沒有停止過、沒有中斷過、沒有摧毀過,只隨著歲月而茁壯、而盤根、而成熟、而不可動搖。」

  我有點不知所措,反而生了氣憤,答他說:「更因為松年拋棄了我,你就以為可以有轉機,有結果了,是不是?」

  我的語氣比我所想像、所控制的要脫軌、要難聽。難怪丁柏年怔了一怔。

  他無辭以對。

  我也默然。

  「對不起,柏年,我有點惶恐。」

  「我明白。」丁柏年說著,轉臉看著海洋,繼續說他的感受:「曼明,也許你說得對,丁松年的轉變給了我一個機會。然,這個機會只不過是讓我表達多年鬱結於心的一份感情與感覺,並無其他。你一天仍是丁松年的妻,我一天沒有資格向你傾訴情懷。如果你認為給予我這個機會,仍屬罪咎,我就無話可說了。」

  「不,柏年,請你說,我會聽,甚而,我應該坦白告訴你,我其實很喜歡聽,我只不過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不可能有異於常人的思想與舉止。能夠有人對我好,肯定我的可愛可親可取可憐,有什麼叫做不好的?簡直夢寐以求,歡喜若狂。不過怕受人恩惠,無以為報,那就倒不如不受恩、不承寵,乾淨安樂得多了。」

  說出了這番話,我心上的凝重已減輕,的確,沒有女人會拒絕這份為異性戀慕的虛榮,只是虛榮背後的代價不菲,若是負擔不來,倒不如忍一忍好。

  丁柏年伸手搭著我的雙肩說:「不單只是松年,根本上連你自己都沒有認識清楚自己。」

  「你認為只有你才認識我了?」我差不多失笑。

  「認識一個人、一件事、一條道理的真相,除了智慧,還仗機緣。天下間其實不缺許曼明,都有潛藏的慧根在,只不過際遇太美好,環境太暢順,就如一塊價值連城的碧玉,未經雕和琢,收藏在粗糙的岩石之內而已。」

  「松年是那些不知道碧玉蒙塵的人嗎?」

  「不只松年,連你自己都一樣。只為粗心大意,懷抱著、擁有著這塊碧玉的你們,不勞思考如何令它可以閃出亮光。我是個在旁虎視眈眈的人,因而我留意到了,另一個例子是周寶釧,你知道她曾怎麼對我說?」

  我怪異地望著柏年,搖搖頭。

  「就在你們籌辦那貧童基金化裝餐舞會之後,周寶釧對我說:」『你的嫂子是塊好材料,投閒置散地擱在富貴之家內,真是絕大的可惜。』「

  「我問她何以見得呢?」

  「寶釧怎麼答你?」我急問,太有興趣知道這位好朋友如何發現我是她的同道中人。

  「寶釧說:」有風不懂駛盡,在眾人都以踩踏在我頭上為快的高漲情緒下,驀然曉得留有餘地,讓人有下台的階梯者,我對她有絕對的信心。『「

  我吁了長長的一口氣,真是何等幸運?人的一言一行,總是窺伺有人,竟然碰上了看到自己優點,記在心頭,侍機結納者,真是太好彩數了。

  我問:「柏年,你呢?你看到我什麼?」

  「我是待在你身邊經年的人,看到的事情太多太多,談一整天一整夜都談不完,只舉其中的若幹事例吧!

  「那年籌備你的婚禮,我看你蠻興奮的搜集了一總度蜜月的資料,連機票都管自訂好了。那天,松年不在家,父母把你叫來吃飯,母親要我陪侍在旁,打算人多勢眾,七嘴八舌的勸你放棄蜜月旅行,只為父親的身體實在太弱了,不願意兒子離開。結果呢?」

  第48節

  結果,我毫無異議地答應下來了。蜜月對於一個在物質與精神上都有資格享用的女孩子是更形重要的。沒有選擇的犧牲,價值減半。我當時的慨然答允怕是值得旁人讚賞的,只沒想到評分者竟是丁柏年。柏年繼續說:「那還不是最值得我感動的。過了幾天,松年在我跟前嘰咕,說:『女人真善變,一忽兒要環遊世界度蜜月,一忽兒說不去了,問她為什麼?竟沒有合理解釋,只說不喜歡去就不去。老弟,依情況看,一結了婚,失去自由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

  「松年不知道是不是從那時開始,只看到你負面。」

  「也許只是你的褊袒,因而過譽。」

  「不否認這個可能性,得不著的人物,額外矜貴。」

  我歎息。說得太對了,婚後,我的種種好處在松年忽視之中,而卻在柏年重視之內。到如今,才得著覺醒。

  「實在,我跟你父母其後也相處得不怎麼樣。」

  「那是他們也對你不怎樣之故。人際相處一定是雙程路,不可能永遠一面倒。」

  「柏年,感謝你的這句公道話。」

  「曼,這些年來,對你的感情有增無已,只為目睹太多不公道的情況發生在你身上,而你甚而不自知。還記得丁氏企業有位董事叫馮日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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