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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梁鳳儀

  哪個少女不懷春?

  誰沒有心目中理想的配偶?誰又不在未逢異性知己之前,把夢中情人幻想成占士甸或格力歌力柏的模樣,再配上溫莎公爵的身份?

  章德鑒?

  差得未免太遠了!

  第6節

  既如是,就真不必胡亂表錯情,惹對方誤會,攪得自己無地自容了。

  故而,老章要古肅沉默,就隨他去吧!我自此謹記,不再問任何有關他私人的情況。本小姐根本不感興趣。

  把對章德鑒的尊重,與願跟他共事一機構的心情,撥歸一起處理,並不等於要跟他作任何較深入的感情發展。

  這年頭,好像頗流行辦公室羅曼史。我跟幾個大學同學見面,開始時他們把所屬公司內的男同事,逐個品評。言語之間,多少滲著傾慕之意。順勢發展下去,很多女孩子就是如此這般地把臨時歸宿轉變為長期飯票了。

  母親也曾有意無意地問起:「你公司裡頭的同事怎麼樣?」

  我懶洋洋地答:「不怎麼樣。」

  母親再追問:「跟你還合得來吧?」

  「還好。」

  「沒有額外談得來的?」

  「沒有。」

  「跟你念大學時一樣,情況半點沒有進步。」

  母親這句話其實是不必說的。

  她老人家活了大半輩了,又何嘗有過什麼進步?還不是三言兩語之後,就禁耐不住要拿涼薄說話戮得人家一心是血。

  對呀!我從來都不是個廣受歡迎的風頭人物,小學、中學、大學,直至現今踏足社會工作的階段,自覺一如天地間的空氣,無聲無息無臭地存在著而已。

  然而,社會上若然儘是出類拔萃、叱吒風雲的人物,活在其中的其他的人能暢順地呼吸不成?

  社會運作不息,並不全靠精英。草根階層的存在與貢獻,如何忽視得了?

  人們,如我母親,只看到熠熠生輝的影視紅星,卻不曾思考過他們背後有多少擁戴分子。也只認識財雄勢大的企業巨富,卻不曾留意到他們腳底下有多少勞工在默默苦幹,支撐大局。

  各行各業只不過需要少數的領袖與偶像,並不代表其餘支持力量的不足取與不必受重視。

  我當然只是支持力量一員,然而,毋須妄自菲薄。母親並沒有想通這層道理。

  她與我的智慧直至目前為止,還沒有通過任何具體事件,而定出高下來。

  我有信心,那一天終歸會來臨的。

  權且忍耐一下,她有什麼不得體的微言,我都裝成聽不懂,就算了。

  母親自我長至五尺四寸高時開始,就急著我能尋到一戶光潔的人家嫁進去,好讓她了卻一重心事。

  她認為我這種中人之姿,最高的人生成就便是能有頭豐衣足食的夫家,吃著一口安樂茶飯,養幾個小孩,過三從四德的日子。

  無可否認,我是一直令她失望的。

  若切切實實地問我一句,究竟自己有何理想?有何盤算?

  我都答不出來。

  事業上是否能闖出個名堂來,我未嘗給自己寄予厚望。

  是怕志大才疏,反惹得滿心惆悵。

  婚姻上能否青雲有路,又是緣也份也的問題。強求不來之事,一旦急躁,更添苦惱。

  母親因而老是怪責我優柔寡斷,缺乏預算。

  我從不爭辯,繼續秉承那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的做人宗旨,活下去。

  才二十二歲的年紀,我自知還有大把時間去探索門路,訂定身份。

  不疾不徐地走在人生道上,我顧盼自如,留意機會,卻不胡亂駐足,亂認驛站。

  好幾個在大學裡頭談得來的同學,自考了畢業試後,就開始談他們的理想。

  譚素瑩立志要從政,這個意念,在十年前,還真是新鮮得可以。

  杜式薇盼能嫁為商家婦,不怕一入侯門深似海,只愛翡翠擁珠圍千人敬。

  李念真要覆手為雲翻手為雨,實行當企業女強人,寧可冒終生孤寡的惡險去。

  她們都問我:「楚翹,你打算怎樣?」

  我聳聳肩答:「不一定打算得來,我信命。」

  不是嗎?閻王有令三更死,不許留人到五更。

  問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女子,你有何打算,我認為是操之過急的。

  母親當然否決我這種態度,當我們收到杜式薇的結婚請柬時,她急得直跳腳,嚷道:「你看,你看,你那杜式薇果真如願以償,嫁給本城巨富聶家做媳婦去了。人家比你有預算得多。」

  於是,整晚,母親乾脆一屁股坐在我的床頭,除了教訓我之外,還一味地把她收集的情報,講給我聽。

  「式薇這女孩子是有心思的,那年,你們四個女孩子一起上大學,我就看她最會為自己打算。」

  「她屈指一算自己的條件,綺年玉貌,婀娜多姿,一舉手一投足,全都有味道,有心機。這種女人若不嫁進富豪門戶去,當貴夫人,是暴殄天物的。

  「聽人家說,她是托盡人事,考進那聶家的銀行去當職員,因為她留意搜集資料,勤看影畫週報,看見那聶家公子是本城鑽石王老五,燕瘦環肥,把他圍攏得透不過氣來,就認為機不可失……。

  「又聽說,這式薇頂會做人,每逢那太子爺聶子俊留在銀行裡開夜工,她就必不下班,借頭借路的在寫字樓內出沒,引他注意……」

  這以後,我睡著了。母親差點沒給我氣死。

  式薇大婚的一天,是週末。

  週末當然是要上班的。我第二次向章德鑒提出請假,最低限度早退的要求。

  「老同學出嫁,我要去當啦啦隊。」

  章德鑒望我一眼,說:「這麼巧,我也要替舊老闆當跑腿,他迎娶媳婦。」

  「這天怕是黃道吉日。我們章氏也正好休假。找張紅紙貼到門外去,說東主有喜事,下週一始照常營業。」

  真是少見,我上工以來,章德鑒從未有過什麼大不了的應酬。他這人也真念舊。

  我驀地醒起來了,他的故主豈非就是式薇的家翁?世界真細小呢!

  求證於章德鑒,他也為之一愕,說:「原來殊途同歸,你跟新娘子是同窗。」

  「嗯!」我奇怪地問:「聶家還缺處理大場面的手下了嗎?要勞動到你。」

  「永通銀行有個慣例,客戶有什麼紅白兩事,都派員前往相幫,以示禮數,從而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我跟一班舊同事是這些鋪店上頭的老拍檔,且現在還要靠永通銀行甚多支持,於是就乘著大老闆當新翁的好日子,回去幫幫忙,也趁趁熱鬧。」

  那麼說,章氏休息這個週末,是順理成章了。

  第7節

  式薇的確是個可人兒,裝扮起來,更是粉琢玉砌的,無懈可擊。

  我們幾個談得來的女同學,早一晚就跑到式薇家去住宿,實行送嫁。

  新娘子大概過分興奮緊張,整個晚上都睡不熟,譚素瑩與李念真則有怕陌生床鋪的習慣,翌晨一大清早便齊齊醒過來了。

  只我一人,心裡念著不用上班,精神寬鬆下來,真睡得不省人事似,要勞動到其餘三人厲聲喝罵,我才睜開惺忪睡眼,梳冼整妝去。

  一條半新的麻紗米白衣裙,罩在我的身上,不顯高貴,卻認真舒暢大方,我非常的滿意。

  譚素瑩當伴娘,穿一身的粉紅,其實很有點格格不入。

  素瑩的五官雖得體,皮膚並不白皙,這無疑是她的致命傷。配上嬌嫩的粉紅色,更覺難堪。

  但是,這時候才提出意見來,是太遲了,我和念真都只好禁聲。

  反正今天誰也休想搶式薇半分鏡頭,誰好誰丑又有什麼相干呢?式薇那襲雪自婚紗一穿在身上,整個人嬌艷欲滴,吹彈得破。頸項上圍著男家送來作聘禮的鑽石鑲南洋珍珠頸鏈,更顯矜貴高雅。飛上枝頭的鳳凰,果然非同凡響,令人蕩魄離魂。

  有友如此,與有榮焉。

  念真把我拉在一旁說:「你為什麼不答應當式薇的伴娘?」

  我嚇了那麼一大跳,慌忙壓低聲浪,問:「你怎麼知道?」

  「式薇去告訴我的!她也屬意於我,並坦言相告,你已推卻了她。」

  「不是刻意教她失望的。你知道,我生平怕死了應酬熱鬧的場面。倘若式薇嫁給小小職員,囑我當她伴娘,我還不喜心翻倒呢?只是嫁這麼一個風雲際會的大人物,婚禮必成花邊新聞,我的照片要是因此而見報,怕不嚇死!」

  「你還撐得住吧!我可不成!我才不無端掉臉。」

  「素瑩並不知你我推辭了,才輪到她吧?

  念真搖搖頭。

  「有時真老實不得。」

  我們會意地相視而笑。

  才不過踏足社會一年,就學識了很多人情世故。

  既不能幫式薇的忙,答允她的雅意,就不好到處張揚,讓有能力輔助她的朋友生了異心。誰願意自己是第二選擇呢?

  原本各人在絕對自由下所作的決定,只是極個人的取捨問題,並無高下賢愚美醜之分。人棄我取,事屬等閒,只表現出不同的價值觀念與處世之道而已。

  然而,人心最易起化學反應,一旦有了自己原來並非首選的發現,多少有點不是味道。何必幫不了忙,還添人家的麻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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