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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頁     梁鳳儀

  「謝謝!我老早就打算拜會你了,只是一直未曾閒著。」

  老實說,我也不是省油的燈。

  麥浩鈴依舊笑容滿臉說:「德鑒有提過,老催我出來大夥兒吃個午飯,我就是無事忙。只是以後或許會多上章氏來,彼此不愁沒有見面機會。」

  我氣得快要爆炸,一口侷促氣硬壓下去,怕已經被刺激得漲紅了臉,乾脆閒話少說,踏入正題:「好,我的秘書才告訴我,你也需要她的服務。我看如果你真的需要一個秘書,囑人事部物色一個吧!」

  「那當然是真的。然,要用個全職秘書又未免太浪費,也不外乎是代我聽聽電話,記下口訊,同時收到了各式請柬,好提我有什麼宴會之類,做的都是瑣碎事情而已。」

  「康薇的工作量很重,她並不適宜兼職,我這就替你通知人事部去!」

  「不好不好,一切省著辦是正經。先前沒有了任何人,章氏還是撐得下去的,如今不是多個人多雙筷子這麼簡單,一應保險公積,就已是可觀的數字,何況更有為數不菲的年薪;未嘗開源,能節流的應該辦一辦。」

  我相信我是鐵青著臉的。

  章德鑒慌忙地打圓場,道:「你要用秘書的話,不就跟我合用一個更合適了!」

  麥浩鈴一副乍驚還喜的表現,說:「你怎麼不早點說,對,對,這當然比較適合,我們總是一對。」

  當天黃昏,我還未下班,章德鑒就已經走進我的辦公室來,一副賠笑的臉孔,坐在我的辦公桌對面,看著我執拾文件。

  「差不多是下班時分了,還忙著呢?」他說。

  我沒有理會他。

  只有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刻,是屬於真相大白的,並不需要一個虛假的身份掩飾我們的關係。

  「楚翹,等會兒我們到哪兒去吃晚飯?」

  我一聽這句話,怒從心上起,交叉著手,狠狠地瞪他一眼。

  「章德鑒,你準備跟我吃晚飯?你向家裡頭交代了沒有?」

  「我已經說了今夜有應酬。」

  「啊!」我點點頭,男人的慣技。「很好。那麼,吃完晚飯之後,你打算到哪兒去?有什麼節目沒有?」

  一定是我語氣難聽,章德鑒有些支吾,訥訥地說:「你看呢?」

  「我看,把你帶到我家去,陪你上了床,讓你心想事成了,之後才妥妥當當地回到她身邊去好不好?」

  「楚翹!」

  我懶得管他,奪門而出,直奔出寫字樓大廈。

  外頭沒有風,沒有雨,然而,臉上已經濕濡。

  半生以來,從未試過有一句半句不得體的說話宣諸於口。如今活像那些酗酒的醉漢,一道壓迫力量自體內直往上衝,吐出一地的髒物之後,連口腔都酸臭得難以忍受。

  只有不得體的人,幹了不得體的事,才會得如此順理成章地說不得體的話。

  其罪在己。

  朝思暮想的渴望生活能風起雲湧,如今盼著了,又如何?不是承擔得起風和浪的人,何必獨自泛舟於茫茫大海之中?

  我跑回家去,把自己關在睡房去,坐在客廳內的母親,望我一眼,也沒有說什麼。

  這年頭,別說為人父母者容易,眼巴巴地看著後生有他們自己的困擾,擔足了心,可是問都不便問,亦不敢問。

  我的難過倍增,再忍不住,倒在床上痛哭失聲。

  過了好一會,外頭似有門鈴聲,之後,母親推門進來,喊我:「楚翹!」

  我翻了個身,淚眼模糊地望住母親。

  「章先生來看你!」

  我大聲叫嚷:「叫他走,叫他走,我不要見他,我不要!」

  我甚至把床上能抓得起的東西都扔向來人,然後再撒嬌地伏在床上繼續歇斯底里地哭。

  有人把我輕輕地抱起,擁在懷內,低聲說:「楚翹,原諒我,原諒我,請別再離開我。只不過要忍耐一段日子,我會得交代一切。」

  我不停地啜泣,一時間無法回得過氣來。

  「你回到章氏來,她其實已經意識到事態不再尋常。否則,她不會有今天的反應。楚翹,請你明白,請你給我時間。」

  我漸漸的但覺四肢酸軟,非常渴睡,就活像一個哭累的寶寶,需要走入夢鄉。

  醒來已是翌日。

  在早餐桌上,略為尷尬的人是我,母親倒是極輕鬆似。

  第53節

  她替我添了一碗粥,道:「鹹瘦肉皮蛋粥,壓一壓虛火,總是好的。」

  我一匙羹一匙羹的把粥送進嘴裡,不知跟母親說些什麼話才好。

  突然的,我停住了,看牢母親,說:「媽,對不起,我並不長進。」

  母親看我一眼,很平淡地說:「時代不同了,各人爭取前途的方式與人生價值觀都有異於前,你不必介懷。」

  「媽!」我感動得隔著餐桌,一把吻到她臉上去。

  「怎麼拿媽媽的臉來作揩嘴布?」

  「媽,我從沒有想過一個整天整夜搓麻將為生的母親,仍有這個胸襟與智慧。」

  「以自己的價值觀來衡量別人的言行之不當,於此可見一斑。他日你要承受的外頭風雪,究其原因,亦不過於此,你有心理準備之餘,要心裡頭放亮一點,自然會逢凶化吉。」

  恩愛人家的誓言,總是生生世世為夫婦。我呢,但願來生仍是母親的女兒。

  回到章氏去,一切如常。

  也許暴風雨的前夕,額外的平靜。

  自我離去後,章氏沒有太大的改動,很多老規矩仍在。當我召開了業務會議後,更發現我從前要推行的業務計劃,竟沒有因我的離職而中止,反而在密切推行。

  同事們告訴我:「是章先生囑咐,照原來的動議,切實推行的。」

  心頭真是一陣快慰。

  我忽然想起了在順風時聯絡了那位洋行家,可以拿到特惠的歐陸酒店價錢的。於是立即草擬了一封信,向對方解釋前因後果,希望能得到諒解,仍將優惠特價給予我們。

  信草擬了,立即傳真出去。

  一旦有份自己喜歡的工作在身,日子就過得很快。

  這晚,德鑒跟我在家裡頭吃飯,細意地欣賞母親的幾味撚手好菜。飯後,母親是藉故到樓下C座去搓麻將,好讓我們自成天地。

  德鑒說:「你母親難得的通情達理。」『我白他一眼說;「女兒不長進,那就只好如此了。」

  「楚翹,」德鑒稍停,那對明亮的眼睛閃爍著肯定的光彩,令人突然的感覺到這男人有一份難言的可愛:「言出必行,我已向浩鈴交代了。」

  我微微打一個冷戰,隨即問:「反應怎麼樣?」

  「她出奇地冷靜,只說,早晚要發生的事,她已有預感!」

  「預感我會回來還是什麼的?」

  章德鑒看我的眼神變得很溫柔,他說:「奇怪不奇怪.她告訴我,自己的預感來自婚前那段我們三個人曾相處的日子!」

  我也不無駭異。

  「浩鈴說:是當局者迷而已,她看得出我們之間的情意。她甚至說,她意識到我為什麼娶她。」

  我還沒有在這問題上追究呢!於是趕忙問:「你是為什麼娶她的?」

  「為你!」

  「嘿!笑話不笑話?」

  「千真萬確之事!當時,你那婚訊有如一大盆冰,突然的,毫不容情地淋熄了我心上日積月累的愛情火焰,那股失望所造成的震撼力,我承受不了,隨便向身旁抓一個對象,予以宣洩,平衡身心的虛耗。」

  我沒有答。

  自願選擇百分之一百相信章德鑒的說話。

  事以至此,且自己知自己事,我若對他的說話起疑,只有自尋煩惱。

  「那時候,麥浩鈴仍因著家裡頭的關係,跟我有聯繫,她似乎在一個合適的時間之內出現,而又不用我費心費力,就水到渠成。」

  「她喜歡你?」我問。

  「最底限度不討厭。且,我有一點點的懷疑,她下意識對你採取報復行動。你們的嫌隙早種於我們把麥家的這盤旅遊生意買進來之時,浩鈴如果正如她所說的,老早看得出我倆之間的微妙感情瓜葛,她乘機捷足先登,也是有可能的。」

  我望章德鑒一眼,心內暗暗歎一句。

  也只不過是比平常男人的質素好那麼一點點,就成了搶手貨。為什麼?未必是社會上女多男少,大有可能是現社會裡頭的女人過於在工作崗位上疲態畢現而不自知。故而尋歸宿之心剎那間熱熾所致!

  「人海江湖的風浪,來自暗湧的不知凡幾?人往往無法知道在什麼時候,為著什麼事而開罪了何人。結果呢,在如干年後,需要兵戊相見。」我歎氣?

  「已經到背城一戰的時候了?」

  對我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但對章德鑒呢?

  「德鑒,你不會後悔?」

  「我會,後悔不早早鼓起勇氣表白心跡。我以往是太注情於事業,太自以為你是章氏的一部分,太認定我們不可分割,好比年輕人以為有大把機會與大把時間孝順老人家,誰知後者說去便去,一失良機而成千古恨事!」

  「有沒有談到條件?」

  「還沒有。」

  「就這樣子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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