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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謝上薰

  張師涯有點氣憤。「留心你的用辭,范啼明。今天,我敢對天上每一位神明發誓,我沒有拋棄余寒花,余寒花也絕對不會為了我去投井自盡!」

  「不是你,又是誰?難道寒花投井是假?」

  「那倒不假。」

  「看吧!看吧,你又作何解釋,」范啼明咄咄逼人:「林蒼澤再壞,當時他的性命捏在我手裡,他絕不敢撒謊!他發誓說他曾親眼見到寒花走進愚目山莊,事後問她是否喜歡山莊的主人,寒花親口承認了。這也是假的嗎?」

  「是真的,我確信她愛愚目山莊的主人,不過——」張師涯抬手阻止他心急的逼問,語氣穩定而低沉的接著道:「有一點你錯了。那時候,愚目山莊的主人是一對父子:張正顏和張師涯。」

  范啼明愕然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余寒花愛的是我父親,不是我。」張師涯用堅決的口吻說。

  范啼明目瞪口呆,顯然被這答案嚇了一跳。

  「怎麼可能?」

  「老實說,我到現在仍覺得不可思議。」張師涯坦率的說:「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為她自幼喪父,而產生了『戀父情結』,」他有點悲歎這個事實,不由自主的陷入回憶中:「那一年夏天,家父和我一起到西湖別苑避暑,時常乘畫舫遊湖,有一次,兩艘畫舫不知怎麼的碰撞在一起,或許是老天捉弄人,使我們邂逅了另一艘船上的余府千金余寒花。我必須描述一下家父的為人,他天生風趣,打從年輕時候即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一件小事由他口中說出來,都可以使聽的人覺得津津有味,跟他在一起有如沐春風般的快樂。我想,這一點很吸引情竇初開的少女,余寒花就這麼陷入情網,愛得無法自拔。」

  「但你別誤會。家父不是老色鬼,他沒有勾引寒花,我甚至敢說,他連寒花的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到,絕對不是別人想像的那般齷齪。寒花崇拜我父親,將一腔情愫全投在家父身上,我相信她愛得無怨無悔,因為,家父一直在阻止她的愛,甚至明白告訴寒花,他自知身染絕症,已經不久於人世。可是,寒花說不要緊,她不在乎。」

  范啼明的喉嚨中梗了好大一個硬塊:寒花姐,你太傻了!

  「值得嗎?」他忍不住要問。

  張師涯悶聲道:「我無法給你答案,你不妨親自去問她。」

  「難道寒花真的沒死?」范啼明焦急的問。

  「我說沒死就沒死,難道我還能把死人變出來給你?」

  「可是她明明投井了……」現在他兩眼發光,眼神充滿期盼。

  「我還是從頭說起吧!」張師涯用安祥而嚴肅的口吻道:「家父自知不久於人世,急著要看我完婚,於是我遵照父命迎娶默嬋的大姐庭月,婚後第三天,家父便與世長辭。我一邊辦理後事,一邊卻擔心寒花會想不開,她是那種死心眼的傻姑娘,我擔心她會殉情。我事先買通她身邊的丫頭,一定要密切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即使女主人下令遣退她們,也需躲在暗處偷偷的監視。果然,不出我所料,寒花決心以死殉情,她要投井自盡的那一刻被我及時救下,她卻告訴我,我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第三次……不錯,她是那種有決心的女人,否則也不會愛我爹愛得無怨無悔。我只有跪下來求她別替我爹造孽,如果她的愛是真摯的,就別讓家父死後仍不安心!寒花瞪著我,流下了眼淚,哭著說她不想再活著看到這污濁的人世……我只有另作安排,給丫頭一筆重酬,宣稱余寒花投井自盡,離開了人世。」他突然打住,失笑道:「許多『巧合』湊在一起——父親有病在身,寒花每次來都由我出面招待,再帶她去看父親;後來我娶親,寒花跟著投井自盡——張冠李戴的結果,流言自然難聽得很。」

  范啼明指責道:「你為何不曾出言澄清?」

  「我從來不管外面的人怎麼說,那不關我的事。」張師涯傲慢的撇了撇嘴。

  「你一點也不在乎別人誤會你逼死余寒花?」

  「余寒花是死了,」張師涯冷冷地說:「我親手讓她從這個世上消失,活下來的是水月道姑。」

  范啼明死瞪著他,心裡有千言萬語,沒一句說得出口,最後咬牙切齒道:

  「你這個人……簡直可惡!」

  「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這麼說的人。」張師涯仍是不在乎的口吻。

  范啼明啞聲道:「如果你不是默嬋的姊夫,我會狠狠揍你一頓!」這個該死的、傲慢的男人,「行善不欲人知」也不必做得這樣徹底,害得他差點「恩將仇報」,屆時這筆糊塗帳如何算得清?

  沒想到張師涯居然說:「十個男人九個蠢,很不幸,你也是其中之一。」

  「你真是他媽的欠揍!」范啼明狠聲狠氣道,卻笑得滿面春風。「寒花姐姐沒死太好了,我這一顆宛如被人揪住的心終於可以放鬆了,我討厭『復仇』這字眼。」

  張師涯精明的看看他又看看默嬋,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幸虧你什麼都沒做;否則不是『我揍你一頓』就可以輕易了結。」

  聰慧的江默嬋適時插入兩名男人中間,露出甜蜜的笑容道:「現在我可以放心了。我一直擔心相公和姐夫之間有某種恩怨,如今能夠順利化解,弄清楚原來是一場誤會,不是很值得慶幸的事嗎?」

  張師涯順口道:「你說得對。默兒,勞你吩咐劉總管去水月道觀去走一趟,把水月道姑接來,就說家裡的夫人們請她講經。」默嬋很高興的領命前去。

  范啼明不是傻瓜,繼續用質疑的目光打量眼前這位可惡又可愛的男人。

  「你故意遣走默嬋?」

  「我看你一副有話要說的表情,索性成全你。」

  「太厲害的男人,通常不長壽。」范啼明哼了一聲。

  「我會是例外的那一個。」張師涯心平氣和。

  「算了,我不跟你耍嘴皮子。」范啼明再次打量他,愈看愈不對勁。「我聽默嬋形容過你對她恩同再造,你幫助她重生,你對她多好、多好,把你說得像個聖人一樣!不過,我怎麼看你都不像古代傳說中的聖人。」

  「別傻了,人心不可能無私無求,聖人再世也做不到。」張師涯突然眨了眨眼,悄言道:「你聽了寒花的故事,還不瞭解我爹的魅力嗎。對我爹死心塌地的不只寒花一人,還有我娘,以及——默嬋的生母。」

  范啼明坐直了身軀,又一個意外!

  張師涯不經心似的說:「薛姨——也就是默嬋的生母,是我娘極遠的一位表妹,父母雙亡,不得不來投靠我娘,結果可想而知,她和我爹陷入了畸戀,珠胎暗結。我娘氣極了,她不許爹納妾,趁爹出門生意,趕緊把薛姨送走。我爹和我娘吵了一個月,我娘堅決不肯透露薛姨的行蹤,僵持了許多年,直到她臨終之時,才終於告訴父親她把薛姨許給姓江的作填房。」

  「原來如此。」范啼明一副深思的樣子。「你們父子沒有找到薛妻,因為她過世了,只找到江家姐妹,你們發覺她們姐妹對薛姨的過去一無所知,怕傷害到默嬋那顆小小的心靈,你們決定什麼都不說,更改計劃,由你迎娶江庭月,使無父無母的江默嬋名正言順地在張家的翼護下成長,只差沒認祖歸宗而已。」

  「真相往往很傷人,相較之下,認祖歸宗反而不重要。」張師涯露出嘲諷似的微笑,語調可是一本正經的:「我是默嬋的『姐夫』,永遠都是。假使有人道聽途說,亂放厥辭,我將一概予以否認。」

  范啼明默不作聲。

  「相公!姐夫!」默嬋施施走來,婉言笑道:「你們又在談些什麼?酒菜都已上桌,冷了可不好吃。」

  「好,馬上去。」

  張師涯迎向江默嬋,一臉慈愛的表情。 

  范啼明忽然覺得他們「兄妹」倆長得好像,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的關係?

  也罷!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

  「唉!」默嬋歎口氣說:「好無聊哦!」

  她用沮喪的眼神看看四周熟悉的環境,覺得從來沒有這麼無聊過。她知道自己會想念相公,卻沒想到才一天就這麼思念他。

  好感人的姐弟重逢!不過水月道姑畢竟是出家人,不肯多留塵世,范啼明親自護送她回道觀,一路上也好多說些話。默嬋很善解人意的自己回家,讓他們多些相處的時間。

  默嬋一向懂得生活,很會安排自己的時間,沒想到結了婚,習慣有夫君相伴,當他不在家時,自己竟覺得落寞孤單起來。

  「這樣子不好,男人總要工作,哪能日日夜夜在家裡?」最後她對自己說:「我必須讓自己有事可忙。對了,我來證實一下我心中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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