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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芃羽

  兩人你來我往,唇槍舌劍,貌似平靜,但陸力早已看出兩人之間不但火藥味十足,而且還劍拔弩張,氣氛遠比直接大打出手還要緊繃。

  陸力手心發汗,擔心地望著丁略和滕霽,嚇得大氣不敢喘一聲。

  丁略陰騖地瞪著滕霽,突然沉默不語。

  很顯然,溝通失敗。

  論剛愎固執,滕霽這臭小子可比他嚴重多了。

  滕霽看著他,竟然笑了。

  「為了幾件衣裳就輕易地發火,這可不像你啊,丁略。」滕霽語帶揶揄。他從丁略一踏進大廳時就猜出他的來意。

  這個始終不慍不火、沉著冷靜的商場常勝軍是真的被他惹毛了,瞧他那張俊磊剛毅的臉龐,眉宇間怒火暗燃,要不是擁有強大的自制力,大概早就爆發了。

  「那些長袍是典禮中的重要物品,你有哪裡不滿意?」丁略懶得繞圈子了。

  「繡工,作工,都不滿意。衣服線條太僵硬,麒麟圖騰繡得也太匠氣,總而言之只有一個字--俗!」滕霽挑剔地道。

  「那是請上海有名的師傅做的,應該沒有問題。」丁略自認品味還算不差,他可一點都不覺得那些長袍俗在哪裡。

  而且,依他看,衣服是看人穿的,人俗氣又怎能怪衣服?

  「但我就是不喜歡。」滕霽強詞奪理。

  「你……」丁略一陣氣悶,簡單的一句「不喜歡」就要否定一切,還有誰比滕霽更任性?

  「只要重做就行了嘛!」滕霽輕鬆一笑。

  「重做不只浪費金錢,時間上更來不及。」

  「一個好的製衣師傅會在客人的要求時限裡趕製出來才對,再說,布料又是現成的。」

  「別拐彎抹角了,你就直接點明你要由哪一家來製作吧!」丁略冷哼,他突然發現,重點根本不在於品質,滕霽心裡一定早就有屬意的製衣師傅了。

  不愧是精明能幹的「金麒麟」,一下子就明白他的心思。

  一絲讚許閃過滕霽清冽的黑瞳,他笑意加深,道:「上海的確有許多老字號的布莊,目前幾個有名氣的雖然都不錯,不過我聽說有一位已退休的裁縫師傅更是個中老手,同行還給他一個『天工』的封號,我想穿他做的長袍已經想了好久了。」

  「店名?」丁略問道。

  「不太記得了耶,他已經很老了,而且那間百年老店不曉得還有沒有開業……」滕霽側著頭佯裝苦思。

  如果丁略還看不出滕霽存心捉弄他,那他這二十四年就白活了。

  「行了,我會找出這家老店的,不過如果趕不上典禮,我們『五行麒麟』可不管什麼得穿長袍的老規炬,全數改穿西裝,而你……如果非長袍不穿的話,就準備光著身子參加吧!」丁略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陸力傻在當場,沒想到主子竟會撂下這種負氣話,嚇得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哈哈,真難得,你們家少爺生氣了……」滕霽大笑出聲,他忽然覺得,惹丁略生氣真是件好玩的事。

  「這……滕少爺……請別見怪……」陸力慌張地囁嚅著。

  「陸力!」丁略在門口轉身叫道。

  「是。」陸力一驚,向滕霽鞠了個躬,匆匆跟上丁略。

  「丁略!」滕霽出聲叫住丁略。

  基於禮貌,丁略還是止住步伐,回身看他。

  「我記得那個老師傅的店好像有『珍珠』兩字……」滕霽像是突然想到似的。

  「是嗎?真是感謝你提供這個『寶貴』的線索。」丁略的口氣又諷刺又冰冷。

  「不客氣。」滕霽不以為意地拉開笑臉。

  丁略眉心一擰,轉身走出大廳,迅速上了他的車離去。

  滕霽那張笑臉果然如武絕倫所說,礙眼極了,難怪方闊會被氣得暈過去,要是再待個幾秒,恐怕連他也會忍不住揮出拳頭。

  這就是他們的「麒麟王」,一個小他六歲的小鬼,一想到未來得時時面對他,他就覺得疲憊。

  微微拉開領帶,他揉了揉眉心,看著窗外繁華的夜景,心情無端端繁雜起來。

  「給我一根煙,陸力。」他沉聲道。

  「少爺,老爺和太爺都不准你抽煙……」陸力急忙回頭。

  「給我煙。」他重複道。

  陸力怔了怔,沒再吭聲,他明白在這種時候說什麼都沒用,只有照做。

  「是。」他轉身遞上一根煙。

  丁略點燃煙,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整個人慵懶地靠向椅背。

  「去查一下上海所有製衣店,看看哪一家店名和『珍珠』兩字有關。」他命令道。

  「是,我馬上查。」陸力應了一聲。

  丁略雖然在口頭上逞了一時之快,但依他的個性,這件事說什麼也要辦好才行。

  因為這是他和滕霽之間的角力,他非贏不可。

  非贏那個小鬼不可。

  ☆☆☆☆☆☆☆☆☆☆  ☆☆☆☆☆☆☆☆☆☆

  上海的長樂路上,接二連三地林立著好幾家旗袍店,一般觀光客經常駐足在這些店裡,買一、兩件復古的旗袍過過癮,或是帶回家當成紀念品。

  不過,真正懂得門道的人,會繞過這些已與流行結合的商品化店面,直接拐進與長樂路相交的一條小巷弄,走到底,一間保留著濃濃中國布莊店舖風貌的古老商家便藏身

  在攀滿了綠籐的矮牆之內。

  掛在商舖外的小小招牌已非常老舊,幾乎被籐蔓遮掩,招牌上的字跡也已模糊不清,但仔細辨認,還是看得出那三個褪色斑駁的小篆字體正是「珍珠坊」三個字。

  「珍珠坊」在上海已有百年歷史了,可是它的來客並不多,和外頭那些門庭若市的商家此起來,甚至可說是門可羅雀。

  然而這家看起來生意奇差的店舖卻不像外人所見的清冷,相反的,珍珠坊做的全是熟客訂製的買賣,不同於時下一般的花稍旗袍和長袍,這裡講究的是細膩的手工及剪裁,就連布料也絕對是上選真絲,繡樣、身段,完全依客人的要求訂製,因此,有人說,只要穿過珍珠坊的衣裳,便再也不會想脫下來。

  天色已暗,華燈初上,丁略順著小巷找到這家老店,看了看招牌,眉峰一蹙,轉身再向陸力確認一次。

  「就是這裡?怎麼像間廢墟?」

  「與『珍珠』兩字有關的店舖雖然將近十家,但經過調查,這一家『珍珠坊』原是家布莊,已有百年歷史了,傳了好幾代,五○年代時期,這家店的老闆因為作工精細,被形容製衣繡工手法如天上才有的巧匠,所以當時的富賈仕紳們便給他一個『天工』的封號。」陸力解釋道。

  「『巧奪天工』嗎?哼,我倒想看看這個老師傳有多大本事。」丁略對自己在百忙之中還得為了一間小鋪而特地跑這一趟感到非常不悅,但不來確認一下是否找對師傅他又不放心。

  「少爺,我聽說這位老師傳怪癖很多,你可得忍著點……」陸力立刻提醒。

  「我知道。」丁略點點頭,雖然對這老舊得彷彿風一刮就會傾倒的房子沒什麼信心,不過陸力的調查從未出過錯,所以他還是走進了店舖。

  店舖的木門是橫拉式的,但此時門正開著,只有一塊印花藍色布廉遮蔽著大門。

  丁略掀開布廉,踏進鋪內,裡頭一個年紀約二十歲的年輕女孩一見到他就道:「先生,要訂製衣服嗎?」

  「是。」丁略環視了十坪不到的店面,卻看不到一塊布料或繡線,甚至連件長袍或旗袍都沒瞧見,只有木製的桌椅和一些簡單擺設,看起來不像商店,倒像尋常人家的小客廳。

  他轉頭詢間地瞥了陸力一眼,但陸力似乎比他還詫異。

  「要訂製什麼樣的衣服?短襖?旗袍?長袍?」年輕女孩熟練地問。

  「這裡……真的是製衣店嗎?」他的眉心微擰,非常懷疑。

  「是啊!咱們『珍珠坊』本來就是製衣店啊!」年輕女孩道。

  「哦?怎麼沒見到任何布匹和成品?」丁略又問。

  「後頭!後頭有個工作室,我們家師傅都在後面裁製衣裳……」年輕女孩指指後方。

  「聽說你們師傅是個老手了。」他打探道。

  「是啊!我們家師傅可厲害了,刺繡、選布、打版、縫製,無一不精,同行裡還有不少人來向我們師傅學手工呢!」年輕女孩驕傲地說著。

  「那麼,能否見見你們老師傅?我想做一批長袍……」丁略直接問。

  「一批是多少件哪?我們師傅最近忙,一、兩件還可以,多了就趕不出來了。」年輕女孩不客氣地搖搖頭。

  「我可以多付兩倍的錢。」丁略冷冷地道。

  年輕女孩呆了呆,隨即生氣地瞪他一眼,哇啦啦地用上海話罵道:「先生,你有再多的錢也沒用!我們師傅可不希罕幾個臭錢,珍珠坊向來接幾筆生意賺幾筆錢,要用錢壓我們門都沒有……」

  「喂喂,小姑娘,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顧客?」陸力替主子抱不平。

  「我怎樣了?我最討厭像你們這種自以為有錢就了不起的客人了!」那女孩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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