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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李敏

  「妳知道水晶象徵幸運嗎?」

  「現在知道了。」

  「同時也是為了紀念我們在奧地利相識。」

  接著,該是第三份禮物出場。

  「為什麼送手錶給我?」

  「因為我相信妳現在戴的手錶一定不準確,否則妳怎會時常在圖書館收工時才氣沖沖地跑去?」

  「遲到才算有矜持。」我辯駁。

  「好!這隻手表就算是獎勵妳的矜持。」

  「多謝。」

  「而第四份禮物因為我送了一、二、三份所以才送的。」

  「是手飾盒!」我估。

  「聰明!估對了!」

  「多謝你!我覺得你是《花王俱樂部》的主持人胡章釗啊!」

  「那妳繼續想要獎金還是獎品?」

  「當然是獎品。」

  「第五、六、七、八份禮物都是藝術作品。」他說。

  「讓我看!這是《歌劇院幻影》的書,這是『皇后樂隊』的《波希米狂想曲》,這是一個青年,張開翅膀的陶器雕像,而這是一幅名叫《寂寞》的小油畫。多謝!多謝!多謝!多謝!你令我覺得自己很貪心,十分十分之貪心。」

  「這個雕像是希臘神話裡的Icarus。」

  「這個Icarus雕像沒有穿褲子!」

  「而這幅小油畫是我叫『寂寞』夜店的老闆讓給我的。」

  「你似乎千方百計想我不忘記你。」

  「這當然啦!」

  「接著還有什麼好戲在後頭?」

  「這兩份是為妳作專業的準備。是一支柏加原子筆和一個醫生聽筒。」

  「聽筒我已經有了。」

  「但這個是私家的,只是用來聽Icarus的心跳。」他說。

  「真誇張!」我說。

  「這裡還有一個相架,是用來放我們的合照,要到維也納歌劇院門外拍一張照,然後就放在相架內。」

  「哪時再去?」

  「在……在不久的將來,很快很快。」

  「這樽『午夜飛行』香水是送給第十二個生日?」我問。

  「好!先重溫一次。」

  一、髮夾

  二、水晶項鏈

  三、手錶

  四、手錶盒

  五、《歌劇院幻影》小說

  六、《波希米狂想曲》的唱碟

  七、Icarus赤裸陶器

  八、寂寞小油畫

  九、原子筆

  十、醫生聽筒

  十一、合照相架

  十二、午夜飛行香水

  我說:「但檯面上只剩得這一小盒東西。」

  他說:「十三至十九次的生日禮物都在同一個小盒裡。」

  那個小籐盒只像隱形眼鏡盒般,一打開,見到一個個小得可憐的人形公仔。

  Icarus:「這是危地馬拉的傳說,只要妳入睡前將困難和心事向這些小人傾訴,然後將盒子放在枕頭下,這些小人便會帶走妳的一切煩惱。」

  這些小人像半支火柴般短小,由鐵絲做骨架,麻布做衣服,總共有七個小人,有男有女,有大人和小孩,像是一家,但每個都穿著不同的服飾。

  「很別緻!假如你有一天飛走了,沒有人在聽我吐苦水,這件禮物便大派用場。」

  「怎會呢?除非我不再生活在地球上。」

  「唏!但這很不公平!這七個小人應該算是一件生日禮物才對。」

  「但,盒子裡的確有七個小人,而不是一個。」

  「不過,七位一體嘛。」

  「Victoria,妳知不知要想出廿一份生日禮物給同一個人比起拿諾貝爾獎更難。」他皺著眉解釋。

  「也許是啦!好,放過你。那麼,第二十和二十一歲的生日禮物在哪呢?」

  這時,檯面已清了。

  「妳二十歲的生日禮物就是『我』。」他笑笑說。

  「嘩!比較牽強,可否退貨呢?」

  「貨物出門,恕不退換。」

  「那麼,今年的生日禮物呢?」

  「今天還不是妳的生日,正日要等到明天才可以送給妳,恕我要賣個關子。」

  「但,我很想知道是什麼東西。」我嚷著。

  「到明天十二月十八日的下午,妳走到妳家門外的信箱,打開它,會發現有一個錦囊,裡面就會告訴妳關於領取禮物的時間和地點。」

  「這般複雜!」我說。

  「應該說這般刺激。」他說。

  「十八日下午時,到自己的信箱打開錦囊就會知道禮物是什麼,對嗎?」

  「對。別忘記這個提示。」

  「怎會忘記哩。」

  「覺得今年生日怎樣?」

  「很豐富,除了收不到一個朋友的生日咭。」

  「誰?」

  「就是醫院的那個十四歲朋友,你還記得起嗎?」

  「哦!患了S.L.E.的那個女孩?」

  「就是她了。她答應過我一到美國就寫信給我,還答應寄生日咭給我,但一直沒有收到任何消息,我很擔心。」

  「也許,她正忙著執拾新居。」

  「希望是如此,你知嗎?她的病就等於身上藏了一個計時炸彈,不知何時爆發,我怕……」

  「怕她病情突然惡化?」他問。

  「每一次她離開,我都擔心她不會再回來。」

  「真可怕!」

  「你指死亡?」

  「真可怕!」

  「其實死亡那一刻可能對於當事人並不可怕,旁觀者所感受到的恐懼可能會更深。」我用一個醫生的語氣去談論死亡。

  「假如打空氣針死會很痛苦嗎?」他像病人一般問我。

  「為什麼這樣問?」

  「只是想知道哪種死亡是最沒有痛苦。」

  「唔……我想……可能是先吃些安眠藥,然後跑到車房在車子裡睡,讓一氧化碳走進自己的身體,就可以不知不覺地,絕無痛苦地放棄生命。」

  「我也可以幻想到這樣做痛苦比較少。」

  我可能是因為平日被教授質問得太多,習慣了有問必答,連一些傻問題,只要看來是關於醫學的就會毫不考慮地作答。

  我突然醒了:「唏!為什麼問這些蠢問題?」

  他也醒了:「沒什麼!只是好奇。」

  「大吉利是。人家生日問這些問題。」

  「別這樣八卦!童言無忌。」

  「你還是童子嗎?不知醜。」

  「妳說過不笑別人的私隱。」

  「說了出來就不再是私隱。」

  他追著我打。那時候真是很快樂。可惜時間的沙漏不可以將時間倒流。

  零時零分我把餐桌上的兩支蠟燭吹熄,許願。廳裡變得暗淡一片,見到唱機上一些隨著音量而或亮或暗的一排燈。這次他終於牽著我的手,我們站起身,在「Kenny  G」的色士風音樂中擁抱起舞。每一個動作都是輕輕地,他好像害怕傷害到我,又或者,他是害怕會弄傷自己。

  他的身體很溫暖,像坐在冬天的火爐旁。這種感覺似曾相識,我說過天堯的手像一片剛剛烤得適度溫暖的麵包。我閉上眼睛想抱住這雙手,到底是屬於Icarus的還是天堯的?

  我終於向自己承認同時愛上了兩個男孩子,已走進一種很不負責任的三角戀愛。從來沒想到會弄到如此地步,因為在放縱時逃避去考慮結果。明知可以中斷這段慢舞,但他熾熱的體溫使我不想擺脫這個擁抱。

  Icarus再次令我覺得自己很貪心,想將浪漫和現實都據為己有。

  晚星已到達浪漫的高峰,情感和流星的交錯,黑夜女神拖著深藍色的婚紗裙尾在天空掠過,雍容華貴,月亮一定是祂無名指上的鑽石。Icarus輕輕掃著我的頭髮,銀色的髮夾不知在哪時已掉在地上。我垂著頭,靠在他的肩膊與頸之間的弧度,我不敢抬起頭,我害怕會重複希臘星夜的那些程序。

  「妳的頭髮有一種香味。」他的手穿過黑髮。

  「是嗎?」

  Kenny  G的錄音帶已到盡頭,音樂停止了。砰一聲卡式機上的按鈕彈出來,我突然清醒了,彷彿聽到電話響的聲音。

  離開他的臂彎,我說:「Icarus,是電話聲,你聽到嗎?」

  「電話聲?沒有啊!也許是隔鄰單位傳過來的。」

  「不!我明明是聽到有電話聲。」

  明白了!是天堯打來的長途電話,撥正我內心的密碼,響了。

  開始覺得很不自然,連餐桌上的一杯水也倒瀉了。我想Icarus也感到我內心的不安。

  「妳沒什麼事吧!」

  「頭很重。」我知我很掃興。

  「要吃藥嗎?Asprin還是Tynenol?」

  「不用了。」我用手指壓著太陽穴。「可以送我回家嗎?」

  「妳可以在沙發上睡一回,也許會感覺好一些。」

  「我想回家。我真的想回家。」

  「好,我送妳回家吧!也許那裡會感到自然些。」

  「謝謝你。」

  「Victoria,是我做錯了事嗎?」

  「不。」我望著他。其實,是我自己做錯了事。「你沒有做錯什麼,只是今天早上冷到了。」

  我明白是我令到Icarus無所適從。他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Icarus努力地在想著一個解釋的答案,他不能理解我突然轉變的原因。在車子內,我假裝已入睡,因為我並不想說話,我怕會越講越錯。雖然我把眼闔上,但我知他的心在忐忐忑忑。一支一支街燈的光掃過我的臉,他把右手輕輕放在我左手上。仍然在假裝的我,動也不動,只希望他以為我很疲累,不再追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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