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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李敏

  「媽媽,外婆和我的初戀情人。」

  「原來你也戀愛過?」

  「當然。」

  「但,你現在仍像個沒有經驗的戀人一般投入,而且,你對她隻字不提。」

  「對於不快樂的事,我不想提。」

  「為什麼不快樂?」

  「不想提。」

  男人總是逃避,不敢面對事實。

  「Icarus,你不坦白。」

  「如果妳想我說,我會和盤托出。」

  「說吧!」

  「保證不會妒忌?」

  「可能會嬲,但你仍要說實話。」

  「唔……」

  「說吧!快說吧!」

  「很長的故事。」他想了一想。

  「快繼續!」

  「是很久以前的事。」

  「多久?」

  「十六歲。」

  「你們是怎樣的?」

  「一言蔽之,只是青少年對異性好奇產生的情慾。」

  「原來你不是童子。」

  「我沒有說過我是。」

  「但你的行為像一個和尚。」

  「妳是處女嗎?」

  「……」其實我真想說。

  「不要告訴我。其實是戲弄妳的,我不想知,也完全不在乎。」

  我沒有發言。

  他繼續說:「我和她太情慾!」

  「像《九個半星期》嗎?」

  「沒有那樣誇張,但感覺上情慾是很醜陋的,不是我有特殊嗜好,但我對『性』的印象不太好。如果下次要干的話,我一定要找一個深深相愛的人做對手。」

  「對手?你以為是拳賽嗎?」

  「不……但其實又是差不多,都是攻擊,不過是精神上的攻擊,直至大家筋疲力竭。」

  「嘩!你很露骨。核突!」

  「只是照直說。」

  「是為什麼分手的!」

  「因為我知道某天會遇上妳,而妳會比她更適合我。」

  「亂說。快說實話。」

  「她染上毒癮。」

  「為什麼你袖手旁觀。」

  「她太軟弱了,比不上妳一半的強,她家庭缺乏溫暖,每天都像很空虛,每秒都很空虛。和她相愛只會一起跌進空虛失落的無底深潭,我覺得她是墮落的天使,我不想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

  「照你說,她是天生的失敗者。」

  「我不信天意,沒有什麼天生的失敗者。假如我相信的話,我便不能振作做人。」

  「她漂亮嗎?」

  「比月亮更漂亮?」

  「比我呢?」

  「想聽真的還是假的?」

  「先聽假的。」

  「她比妳漂亮些少。」他沒有眨眼。

  「現在聽真的。」

  「她外表比妳漂亮得多。」也沒有眨眼。

  我的信心立刻由沸點跌至冰點。

  他說:「我從來不說謊話。」

  「我又沒有說我惱你。」

  「但,Victoria,妳的內在比她精彩得多。」

  「多謝捧場。」

  「我喜歡強的女性,他們的生命力可以感染我。」

  「像你母親一樣?」

  「妳就是妳。我不會混淆戀人和母親。」

  「那麼,你喜歡我多些還是你的初戀情人多些?」

  「早知妳會問。」

  「好,不問這些,問別些。我想知……她的叫聲性感嗎?」

  「什麼叫聲?」

  「叫聲啊?」

  「噢!是那種叫聲。」

  「就是那種。到底性感嗎?」

  「我也不知道。」

  「怎會呢?」

  「她總是緊緊地抱著我,彷彿害怕會失去一切。她喜歡被別人愛,只要是可脫離現實的事她都會做。睡覺、喝得爛醉、服迷幻藥和做愛都是她逃避現實的途徑。我就只是她一個途徑。」

  「莫非她不愛你?」

  「我也不知道,不肯定。很難質問一個每天廿四小時都不清醒的人她愛不愛我。」

  「所以,分手收場。她傷心嗎?」

  「十分。」

  「內疚嗎?」

  「不過,她很快便找到另一個男孩做她逃避的途徑。」

  「她是唐人嗎?」

  「不。她是有中國血統的法國人。」

  「大概是她的血太混了!」

  雖然Icarus說我比她強,但我仍然很妒忌她比我漂亮。歸根究底,我仍是一個女孩子,我會介意比不上我的假想敵漂亮。有很多事,未知時很想去知,知道後又想忘記,都是女性婆婆媽媽的心理。

  心裡偷偷地幻想Icarus與她在熱吻的鏡頭,看來這鏡頭也很優美動人。一秒廿四格的菲林變成四十八格拍攝方法,慢鏡重播再重播,想著時有酸酸的滋味,但又偏偏要想下去。

  (10)安全地帶

  安全地帶

  「Victoria。」有人叫我。

  我回頭看就是醫院裡的那個患了紅斑狼瘡的朋友。

  「幹什麼又回來。」我停下急速的步伐。

  「和妳告別。」

  「要離開多倫多嗎?」

  「到那裡去?回香港?」

  「去羅省。」

  「為什麼要跑到美國?」

  「因為爸爸工作的電腦公司派遣他到那裡成立分行。所以今天專程回醫院找妳告別。」

  「那麼,何時起程?」

  「明天就走。」

  「為什麼這麼遲才告訴我?」

  「前兩個星期找過妳一次,但那天醫院的人說妳告了病假而我又沒有妳電話。是啊,妳是什麼病,看來妳消瘦了些。」

  「沒什麼病,只是『懶』病,所以那天才告假。不過,事實上功課也迫得我要命。」

  「不要太搏命啊!」

  「不搏『命』怎去醫人?」

  「是啊!我現在還未知美國的固定地址,連電話也不太清楚,但我會盡快告知妳,一到步便會報平安。」

  我在手上的硬板寫了自己的地址電話給她,說:「一路順風啊!」

  「多謝。」

  最後,還是來了個輕輕擁抱。

  「珍重。」我說。

  「我會了。」

  「再見。」

  「再見。我會在妳生日時寄生日咭給妳。」

  她在說再見時,眼裡泛起一片淚光,我不是冷漠,其實也很不捨得這段在醫院內建立的友情,只是我比這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道行高了一些。說真的,我的鼻子就像吸了日本芥辣一樣。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是五、六年前的一個片段,時間過得很快,現在想起,仍然很懷念她,但這多年來她一點消息也沒有收到。可能是那定時炸彈已經爆發了,但這只是一個可能,一天沒收到噩耗,心裡仍然有希望。

  讀醫學院的困難真是花樣百出,最難解決的並不是課本難念,而是人心難測。醫院裡階級觀念很重,我們做實習的真不能擁有太多自尊。有經驗的老行尊對我們要求很高,做錯事的時候絕不留情地直斥其非。每個人都是這樣慢慢地向上爬,到攀上神檯時就可以拿一些新仔出氣。不過,我也明白到醫院是一個與性命攸關的地方,不容許有些少差錯,拿別人的生命做練習簿,所以,實習醫生在醫院裡的地位很尷尬。

  我每天都會有些少苦水要吐,而Icarus就很樂意做我的聽眾。

  至於天堯,他打過好幾次電話來,但我都拒絕接聽。信,他也每天都寫一封到我家,每封都是厚厚的,但我沒有心情去看。若果你問我是否仍然愛著天堯,我會答「可能」。其實他會是一個標準丈夫,但他媽媽總是意見多多。他待我不算差,且算很細心,但他對他媽媽更細心。我對他投資的感情,亦不可以一夜便忘記。

  記得認識了他一年左右,我患了肺炎。那時,他每天下午都到我家煲雪梨水給我喝。他說雪梨水可以潤肺,他對我的家人也很好,亦很有緣。爸媽兄姊都很喜歡他。說他有前途,有希望。而且心地善良,見到街上有野狗也會走過去抱一抱。其實Icarus與天堯,並不是像黑與白有強烈對比的選擇,應該是紫紅色和紫藍色的選擇。

  大姊的抉擇已很明顯,她已搬回與姐夫同住。姐夫真的改變了很多,似乎大姊的愛情革命令姐夫明白到愛的真諦。

  大姊說:「我最後的抉擇是妳姐夫。」

  「為什麼?」

  「一來,被他真誠感動。二來,拋棄過去和秘密情人從新開始也不保證結果會幸福美滿。三來,如果秘密情人可以瞞著太太和我相好,將來也可以瞞著我在外面花天酒地。四來,我想我不能接受自己做失婚的女人。最後,是我不想獨身。」

  「很詳盡的解釋。」我說。

  「我和妳姐夫相處了十多年,差不多是一起成長,他是在我的安全地帶,一個comfort  zone之內,有時很難找人代替一個有十多年恩情的朋友。」

  「姐夫是妳的朋友?」

  「亦夫亦友嘛。」

  十二月對我而言有兩個慶典,十二月廿五日的聖誕,和十二月十八日的生辰,是我的生辰。但今年十二月我覺得很寂寞,因為大姊和姐夫會到歐洲,爸媽又回港探親直到農曆年才回,而二哥和女友會去佛羅里達避寒。相信我不會收到太多生日禮物。

  十二月十六日開始,醫學院便放寒假,那天早上家中已雞飛狗走。天堯來了一個長途電話。

  他問我:「還是很惱我嗎?」

  「不是。」

  「看過我的信沒有?」

  「沒有。」

  「為什麼不看?」他一片茫然的。

  「免得看了整天也想著。」

  「Victoria,請聽我說。」

  「我正在聽。」

  「我要說的是『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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