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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雷恩那

  「霍連環……」下意識地,她啟唇喚出他的名字。

  此一時分,風不知從何而來,沙沙地亂拂一陣,那片綠毛竹林咿咿呀呀地又響起淒調。

  她方寸一凜,忙環顧著四周,卻瞥見週遭竹影幢幢,林中深處無盡幽暗,夜鴞不再咕咕啼叫,連蟲鳴也聽不見了,好靜,只除竹子的搖曳聲響。

  「霍連環?」她不禁又喊,總覺得竹林深處有什麼東西窺伺著,隨時要衝出來一般。

  他不會真厥過去吧?

  這念頭剛閃過腦海,池面猛地嘩啦作響,鳳寧芙倏地抬眸,就見那具偉岸又充滿野氣的男性軀體從溫泉池中陡然現身,他利落地離開泉池,回到三尺外的那方石面上,正背對著她著衣。

  將濕發隨意擰乾,他彎下腰拾起衣褲,一件件穿上,背部線條同樣的粗擴有力,引人遐思。

  原來,男人也能用「引人遐思」來形容……鳳寧芙模糊地想著,雙頰燒燙通紅。

  這會兒,她反應倒鎮定許多,儘管心中驚悸,她僅細喘了聲,撇開小臉緊閉麗眸,沒再扯嗓尖叫了,只是,仍止不住腦袋瓜裡飛竄的思緒--

  她……她把這男人上上下下、前前後後都看遍了嗎?

  不不不,她瞧不清的,天好黑,又水霧煙裊的,就算睜大眼也是朦朧一片。

  瞧不清的,不是嗎?

  「妳喚我作什麼?」

  「呀?」

  無聲無息地,那高大身影竟來到她身旁。

  鳳寧芙忙掀睫側眸,見他衣褲皆已穿妥,全身上不該遮的遮、該掩的掩;心終於安定了些,可接著又瞧見他似笑非笑的神態,微帶嘲弄,稍定的心緒不禁又浮躁起來。

  霍連環健臂盤在胸前,雙目炯炯,「我聽見妳在喚我。」

  她咬咬軟唇,有點兒不自在,「我……我我瞧你是不是淹死在水裡了。」

  「妳喚著我時帶著好重的鼻音,像是快哭了。」他咧嘴一笑,「原來妳在替我擔心啊!」

  「才沒有!」她潔顎一揚,精神陡地恢復,「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誰擔心你啦?我、我根本沒有鼻音。」頂多有點顫音而已。

  霍連環挑高濃眉,頷了頷首,又問:「不是替我擔心,為什麼要喊著我?難不成……妳在害怕?」

  「死都不怕,我還怕什麼?」

  「怕鬼啊!」

  鳳寧芙一驚,瞬也不瞬地仰瞪著男子黝黑深沉的臉,聽他繼而又道:「妳聽過竹竿鬼嗎?一些生前枉死的魂魄,沒法兒超渡,仍在陽間飄蕩逗留,那些魂魄為了想早日投胎轉世,就會依附在竹子上,誰要倒霉走進竹林裡,肯定要遇上鬼打牆,陷入迷魂陣中,如何也走不出去,然後,竹竿鬼會趁著人沒留神,故意絆人一跤,跌這麼一跤,很可能就跌進山崖底下,摔得紛身碎骨了。」

  他略頓,故意壓低語氣又道:「海寧這裡到處可見綠毛竹,竹竿鬼肯定不少,夜晚冷風一吹,他們記起生前傷心事,忍不住就嗚咽了,妳聽--」

  好巧不巧,竹林一陣作響。

  「哇啊!」鳳寧芙玉頸後的寒毛陡地豎立,浸在溫泉中的小腿一蹭,急著爬起,想也沒想,一把抓住霍連環伸來的大掌。

  他將她扯近,跟著攔腰抱起,不想她弄髒秀足兒。

  細細喘氣,螓首使勁兒地埋靠在精壯又溫熱的胸膛,鳳寧芙被那竹竿鬼的「哭聲」嚇得緊閉眼眸,兩條藕臂硬是掛在男子粗頸上,牢牢攬住。

  驀地,朗朗笑音在幽夜裡震開,霍連環大笑著,收緊臂膀,擁抱滿懷溫香。

  他渾厚的笑聲似乎掃除了什麼,一瞬間,透出安定的味兒。

  鳳寧芙悄悄地掀開麗睫,秀瞳往上一溜,發覺他正垂首瞧著她,目光沉凝,深邃且複雜。

  「別怕,有我在。」

  他的唇吐出柔語,好低、好沉,像從未聽聞的曲調。

  此時此刻,鳳寧芙迷惑了,思緒不大管用,她靜靜端詳著,直到那稜角分明的黝黑俊臉朝她俯下……

  第四章 香露且共不留殘

  海寧縣城中,由最最熱鬧的石板大街轉進一條毫不起眼的巷弄,左拐右彎的,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來到位在巷底一處極為尋常的三合院。

  推開門板,入眼的是一方空地,農忙時可作曬穀場子,也可架起竹架晾些蘿蔔、臘肉等等。

  靠近主屋的地方挺立著一株槐樹,瞧那根深深扎進地底,樹齡應已不小,樹葉因時節轉換,捎上淡淡秋意,而在那最強壯的枝椏上正垂掛著一張大吊床。

  「我頭子爹怎麼說?」男子閒適地躺在吊床上,一隻大腳還跨在邊緣。

  「霸爺說他在連環十二島上逍遙自在,快活似神仙,可不想管二爺的事,又說了,倘若他真想插手,依二爺的爛脾氣,也由不得他管……爛脾氣是霸爺說的,不是我說的。」不扮「金童」,削瘦少年還原清朗眉目,挺斯文樣兒,就膚色黝黑了些。

  男子咧嘴笑開,微施勁力,讓吊床帶著身軀輕輕晃動起來,彷彿正躺在自家大船的甲板上。

  「見著阿女了嗎?」他問。

  「嗯。」少年點點頭。

  「她怎麼說?」

  「大姑娘要您好自為之。」

  男子挑眉,半瞇的眼終是掀開。

  少年搔搔亂髮,亦咧嘴一笑。

  「大姑娘說,那海寧鳳氏的寶藏您壓根沒放在心上,就想玩兒罷了,見南洋、東瀛和其它『同行』全紅了眼,相互較勁要得到鳳氏藏寶圖,可那藏寶圖的關鍵就那小娘兒們知曉,您打那鳳家姑娘身上下手,為的也是想探知藏寶圖的所在,所以,二爺要的不是結果,而是在享受過程,如同一場賽事,您想贏,就是想贏而已,可不在乎贏了有啥兒獎賞。」

  聞言,男子哈哈大笑,幾片槐樹葉兒還被震得搖搖欲墜。

  片刻過去,他笑聲漸止,問:「這幾日有什麼動靜嗎?」

  少年道:「昨日有船進灣,咱們的人回報,是黑老大的人馬,到今早,已有一小批喬裝成搬運工的傢伙混進縣城外的水路碼頭。」

  男子微微沉吟,道:「黑老大和江蘇太湖幫有些交情,和東瀛的矮騾子也多有接觸,三方真串聯一氣,事情倒有些棘手。你回頭提點底下兄弟,要他們多留意,太湖那邊也派人盯緊,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我立時要知。」

  他體溫升高,血液在四肢百骸中奔轉,他頭皮不禁發麻,興奮得發麻。

  「得咧!」少年元氣十足地點頭,跟著,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竟問:「二爺,那……您到底喜不喜歡鳳家那個小娘兒們?」

  晃動的吊床驀地頓下,男子斜著眼,睨向一旁的少年,薄唇緩緩勾出一抹冷笑。

  「干你屁事。」

  「咱兒好奇嘛。」

  男子抬起跨在吊床邊的腳作勢要踹,「滾你的吧!」

  少年嘿嘿胡笑,一溜煙跑出三合院。

  槐樹下的吊床輕晃,男子一手下意識探進微鼓的衣襟裡,握了握那雙搶來的柔軟小鞋,心湖微漾。

  他呼出口氣,跟著雙臂交迭枕在腦後,透過葉縫望向藍天,那目光若有所思。

  越是搶手的玩意兒,越能激起體內蟄伏的熱情,何況,那不僅僅是個「玩意兒」,還是個活色生香的姑娘。

  抱起來軟呼呼的,聞起來香噴噴的,嘗起來甜滋滋的……

  喜不喜歡?嗯……他再次沉吟,上一刻的冷笑竟滲進溫度。

  這尋寶的過程能有這樣的「玩伴」,他哪能不喜歡?

  ☆☆☆☆☆☆☆☆☆☆  ☆☆☆☆☆☆☆☆☆☆

  夕陽西沉,天色灰暗。

  鳳家大宅的主廳與十六院陸續點燈,在各處迴廊掛上燈籠,以供照明。

  位在大宅後的綠竹院裡,兩抹纖秀的身影正一前一後地步出那樸實無華的竹閣,跨下竹板台階,沿著不甚寬敞的青石道緩行,不一會兒,已置身在幽幽竹林中。

  「小姐,先等等,前頭烏漆抹黑的,要是跌了跤可不好了,咱看……還是回頭同老太姑討一盞燈吧?」嗚∼∼沒事種這一片竹林作啥兒?走在後頭的小丫鬢愁著八字眉,扯住前面姑娘的衣袖。

  鳳寧芙蓮步略頓,笑道:「等折回去老太姑那兒再出來,咱們說不准都走回大宅了,況且,也不是黑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沿著青石道走,穿過這片竹林,一會兒就能步出綠竹院的。」一早,她便已來到綠竹院,直到方才和老太姑一道用完晚膳,這才起身離開。

  她自小就被指定,在老太姑那兒,自有她非學不可的東西。

  而今兒個情況還算尋常,有時進了綠竹院,一待便是七、八日,和老太姑一同「閉關」,連明心丫鬢也被晾在外頭。

  「唔……」明心眼珠子滴溜溜打轉,不自覺縮了縮脖子,不知是冷還是怎麼著,再開口時,帶著輕微的顫音,「小姐,咱、咱兒總覺得這片竹林子……唔,不太乾淨,上個月,韋小哥進竹林裡收拾落葉,卻莫名奇妙跌得鼻青臉腫,他說……說好像有誰在背後推他。嗚--小姐,您聽過竹竿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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