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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雷恩那

  老天!她心中輕呼,將錦被抓得死緊,直抵著下巴。

  她已過雙十,若以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家面言,這年歲確實老了,卻還是頭一遭與阿爹以外的男子同坐在床榻上,二人間的距離不出一臂,她甚至能嗅到全然不同於自己的粗獷氣味。

  腳底心彷彿被人拿著羽毛來回輕搔,她忍不住扭動腳趾兒,發覺那怪異的麻癢往上攀爬,忽地鑽進心窩,又竄到腦門,教人渾身戰慄。

  年宗騰不知她心中感受,見她垂首鎖眉,小臉紅赭,還道她在忍痛。

  那種被絞緊心口、胸腔悶疼的詭異感再次升起,他傾靠過去,彎下身急欲瞧清她的模樣,未想到這突如其來的貼近會嚇著人家姑娘。

  她絕絕對對不是故意的。待定下心神,她整個人已縮向床角,懷裡還不忘扯著錦被。

  可能是他體型太過壯碩,隨意一動,便帶來不容忽略的壓迫感,也或者這短短兩個多月的經歷,她與倚安東躲西藏走得辛苦,不知覺間敏銳了她所有感受,稍有動靜,便如驚弓之鳥。

  「別怕,妳別怕,我絕無惡意。」年宗騰連忙出聲安撫,迅捷地退回原位,拉開距離。

  「我呃……我沒想幹啥,只是要看看妳的傷。」咦?這話似乎不太對勁兒,姑娘的箭傷在左胸心窩,他要瞧那傷處,不就意味著他想瞧人家軟軟胸脯嗎?

  「不不不,我沒這意思!我、我我不是這意思,我沒、沒沒要看妳的胸脯,妳明白的,那口子剛好在妳胸脯上,我是要看傷口,不是要看胸脯,其實妳的胸脯我我我只是……只是……」只是啥兒?他左一個「胸脯」,右一個「胸脯」,鬧騰不出個所以然來,倒越描越黑。

  懊惱!懊惱啊!蒼天有眼,下一道雷劈昏他吧!

  以往,他再如何愚拙,也未曾像今日這般,在這姑娘面前,他的本事全給狗啃了似的,像頭傻呼呼的大笨熊,教他怎能不懊喪悔惱?

  他唉唉唉地大歎,搔著下顎隱約冒出的青髭,又是抓耳又是扯發,衝著頭部快垂到胸前的辛守余嚷道:

  「我雖然壓到妳的胸脯,但不是存心的,當時勢態緊急,就沒能管那麼多了。不過妳別怕,我壓到就像沒壓到,妳胸脯捆的布夠厚、夠紮實,平得很,還有,昨夜脫妳衣衫、幫妳止血療傷的是我落霞妹子,她是我結拜義妹,也是名大夫,剪妳胸前捆布時,她把妳的胸脯遮得很好,我什麼也沒瞧見……」

  還有比現下這情狀更教人尷尬無措的嗎?

  辛守余越聽,越是羞澀難當,到得最後,鵝蛋臉猶如浸在大紅顏色的染缸中三天三夜般,紅得都快冒煙了。

  年宗騰陡地止聲,黑底面皮也不禁泛熱,心裡,他已把自個兒由頭至腳罵了一百回。

  沒事作啥兒猛提她的胸脯?提得他也跟著渾身不自在,難不成……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他拚命否認,腦子裡其實想得很?

  不不不!他堂堂七尺男兒,光明磊落,心胸開闊,怎能有此番下流念想?

  「辛姑娘,妳別誤會,我其實……我……」

  「別說了。」辛守余終是啟唇,粉頰若霞,盈盈眸光中有掩飾不去的羞赧,「我明白,當時漢水江上千鈞一刻,年爺是為了救我……」抿抿唇,她瞄向他的手,「是我們姊妹二人連累年爺,害你受傷,我心裡很過意不去。」

  年宗騰寬嘴張了張,半晌才拉回神智,忙道:「辛姑娘千萬別這麼說,這、這未免太過見外。」糟糕、糟糕!怎覺得呼吸不太順暢?他假咳,雙手安分地擱在膝上,沉吟了會兒又道:「落霞妹子在妳身上找到一封以桐油和漆泥封存的書信,是令尊寫給我的,我已拆閱。」

  聞言,辛守余擁被坐直身軀,如畫眉目直勾勾迎向他,「那……阿爹在信裡說了些什麼?我能知道嗎?」

  他豐唇淡牽,溫聲道:「除大致說明因由外,辛爺特意托我好好照顧妳們姊妹二人,要妳和辛二姑娘留在武漢,把這兒當作家。」

  「啊?」她無辜地眨眨眼,「信裡……沒再提其它事嗎?」

  「呃……是呀!」他避重就輕,希望她沒瞧出來,「五年前,我上京城辦事,因緣際會間,和辛爺在東門道的『富貴樓』上有過一場鬥酒,第一天咱倆兒喝得意猶未盡,約隔日再次較量,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如此連鬥五日,話也越談越投機。他長我二十餘歲,見識豐富,靈藝之術無人能出其右,絲毫不見讀書人那股子酸氣,我向來敬重他的為人,卻未料到,他會遭宮裡奪權之爭所波及……」

  辛守余小手不自覺絞緊錦被,霧眸迷濛,幽幽道:

  「阿爹他……我頭一回瞧見他那模樣。那一日,家裡來了兩名在宮裡當差的人,是當今最得皇上聖寵的謹妃娘娘私下派來,要阿爹隨他們進宮一趟,說是要為剛出生的小皇子批命卜卦,阿爹請那兩位宮人在廳上稍坐,回書房寫下那封信交給了我,他要我快逃,帶著倚安趕緊離開京城,並囑咐我,無論如何都得將信送到你手裡,我不明白,被他嚴肅神情急得都哭了,隱約知道事態嚴重,我求阿爹一塊兒走,邊哭邊求,他只是歎氣搖頭,說自個兒運勢如此,在劫難逃,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若逃,更會連累到我和倚安……」

  「命」是什麼?「運」是什麼?「劫」又是什麼?

  「我不懂……」她搖了搖頭,「即便是在劫難逃、是命中注定,就只能束手無策,宿命地接受嗎?」她怎麼也想不通透,凝視住他,慘慘一笑。

  「當晚,我帶著倚安離開京師,在城郊十里外一處農家借住,阿爹要我走,我心裡總不踏實,隔日,我給了農家的大娘一些碎銀,托她看顧倚安,我獨自返回城裡想悄悄打聽消息,卻見東門道的大街石牆上已貼出告示,說昨夜宮裡有蒙面刺客潛入,欲謀害謹妃娘娘和小皇子二人,最後刺客雖被侍衛當場擊斃,但昨日入宮替小皇子論命卜運、名震京師的『神算子』卻在混亂中被刺客所傷,一刀斃命。」

  她在發顫,如雲長髮中分而下,烘托著鵝蛋臉倍顯蒼白。

  年宗騰左胸悶痛,十指緊緊一握,掌上箭傷因過分施勁又滲出血來。

  他想安慰她,卻不敢踰矩,只得暗自調整沉鬱的氣息,語重心長地道:「謹妃欲讓自己所出的小皇子繼任太子一事,辛爺在信中大致提過,傳他入宮,美其名是論命卜運,卻是要辛爺運用陰陽五行之學,為小皇子改運,且不說辛爺能否辦到,他知曉此事,被牽扯進去,便是天大麻煩。」

  靈藝之術對他而言太過虛浮,什麼相命、算命、陰陽五行之術、卜卦測字等等,他應付下來這些複雜學問,還是習慣腳踏實地、命運操之在我。

  歎了口氣,他再次出聲:「妳與辛二姑娘就好好在這兒住下,先休息一陣,暫時別多想。」

  辛守余卻是搖首,「不成的,年爺。」在男子深深注視下,頰邊又起灼潮,她有些費力地平穩語調,「會連累你的,這次害你受傷,我、我心裡很過意不去……」

  就算再為她被箭射出百八十個窟窿,他也甘之如飴的。年宗騰被心中突現的強烈體認嚇一大跳,傻愣愣拿她直瞧,只知不妙,原來他真這麼中意人家姑娘,這不妙……太不妙……

  辛爺此舉算是臨危托孤,在信中明白表示欲將大閨女兒嫁許,這確實太抬舉他,但如此提議他怎能接受?更不敢教她知曉,怕她父命難違,真要委屈自個兒配他這個大老粗。

  唉唉唉,巧婦伴拙夫,誤了姑娘家大好青春,這又何苦?略頓,他臉皮暗赭,收斂了心神,把剛冒出頭的想望拋到腦後,道:「辛爺是瞧得起在下,才會要我照看妳們姊妹二人,無論如何,我是絕不會任妳們離去,妳和辛二姑娘儘管安心住下,至於那批亂放箭的臭傢伙,他們不來,我也得尋他們去。」漢水江上遇襲,他已讓底下人著手追查。

  「可是年爺……」

  「沒什麼好可是,別再說妳要走。」他粗魯地截斷她的話,「妳要走,又能避至何處?更何況還有辛二姑娘,妳不為自己著想,難不成要她也跟著妳躲躲藏藏、吃盡苦頭、顛沛流離嗎?」

  辛守余教他堵得啞口無言。仔細思量,現下這勢態,她確實很需要他的幫助,也僅能求助於他。

  世間人情債最難償還。娘親早逝,爹又遭難身亡,如今就剩倚安一個親人,她也想妹妹一生平安喜樂,所以這人情債,她注定是非欠不可了。

  見她秀眉輕鎖,若有所思,年宗騰讀不出姑娘心中轉折,還道她仍舊不願留下,一急,他忽地衝口而出:「我喜歡妳連累我叫妳越來連累我,我越是開心,反正是……是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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