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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杜默雨

  「留下來吃頓飯。」丹桂留著她。

  「不了,我屋裡還煨著剩飯。而且我得趁天全黑之前趕路回去。」

  丹桂知道無法動搖她的心意,只得關照道:「一路上當心了。」

  徐玉泉招呼楚鏡平看字畫,卻發現客人的注意力只放在挽翠身上。

  挽翠牽過大寶,不再抬頭,在楚鏡平的灼灼目光下無言離去。

  ***

  風聲嗚咽,寒氣逼人,城外道路一片黑暗,只賴星光引路。

  大寶伸出小拳頭揉眼睛,整個小身子倚到娘親腳邊,含糊黏膩地喊著:「娘……娘……」

  「大寶想睡覺了嗎?」挽翠聽到這樣的聲音,就知道大寶走累了;她蹲下身抱起兒子,輕輕拍了他的背。

  大寶枕著娘親的肩頭,吸聞熟悉的氣味,很快地便在溫暖安全的懷抱中熟睡。

  大寶是累壞了,挽翠略感愧疚,每日她總要帶大寶來回城裡一趟,天寒路遠,她是大人都覺得辛苦,更何況是一個小小孩童?

  可是為了生計,她必須每天收衣送衣,為了遠離城裡的是非,她寧可住在僻靜的小山邊;而為了撫養大寶長大,再苦她都要承受。

  身後馬蹄急奔,她本能地閃在路邊,等待人馬過去。

  然而馬匹卻在她身邊停下,她不知來人的意圖,抱緊大寶,又急急往前走。

  「你……」楚鏡平沒想到嚇著她了,忙放柔聲音:「我送你和大寶回去。」

  挽翠回過頭,詫異地對上他深邃的眸子。這人姓楚吧?「楚大爺,多謝您,我和大寶慢慢走就行。」

  她不讓他有機會回話,說完就邁出腳步。

  楚鏡平躍下馬匹,牽馬跟在她身後,陪她緩行。

  「楚大爺,天暗路難走,您還是盡早回城休息。」挽翠一顆心猛跳不已,怕他欺他們只是一對弱母子,想來非禮她。

  看見她慌亂細碎的腳步,楚鏡平明白她的驚慌。「我沒有其它意思。你腳步慢,風又大,大概要走上一個時辰,我有馬匹,可以送你早點回家。」

  挽翠回頭看到馬匹,也不過一匹馬,怎麼送人呀!

  楚鏡平知她心意動搖,笑道:「我是該叫膽兒拉馬車出來,可是套車麻煩,又怕找不到你,只好急忙騎馬出城。你放心,我的馬兒可以載得動我們。」

  我們?挽翠抿緊唇,不知道馬匹要怎麼載動三個人。她不再說話,仍然繼續趕路。

  「大寶睡著了吧?今晚風大,你這樣抱著他吹風,小孩子的身體擋不住的。」楚鏡平攻心為上。

  挽翠不自覺地摟緊大寶,感覺背上的大包袱更加沉重,腳步也顛躓了。

  「你還沒吃飯吧?你當娘親的也不能太操勞,萬一病倒了,誰來照顧大寶?如果病得不能洗衣,又要怎麼賺錢維生?」

  挽翠輕咬唇瓣,突然覺得肚腹空虛難耐,而回家的路好遠、好遠……

  「你怕人家說閒話嗎?天黑了,誰也看不到什麼……」

  「你到底要怎樣?!」她驀地轉身,朝他大喊。

  楚鏡平一愣,隨即笑道:「我只是要送你們母子回去。」

  「我自己可以走!」挽翠越走越快,就是不想承受他的好意。

  好倔強的挽翠!他已經知道她叫挽翠。是在深秋落葉時節,試圖挽回一山青翠呢?抑或她就是忍凍耐霜的晚翠松柏?

  什麼翠都好!她是一件難得的好貨,他是要定她了。

  「你別跟來呀!」她又嚷道。

  「我保護你們。」

  挽翠惱得迎風奔跑,卻被大包袱壓得往下仆倒。

  「大寶!」她護住了心愛的兒子,準備接受那跌倒的疼痛。

  沒有任何疼痛。她跌到一雙臂彎裡,還有溫煦柔和的男人聲音:「小心。」

  沒有男人會用這種口氣和她說話,剎那之間,她的心猛跳了一下。

  誰知他又涼涼地道:「你跌傷了沒關係,可大寶是個小孩子,如果不小心把他摔壞了,或是跌破臉皮,你當娘親的可要痛心一輩子了。」

  「你……」挽翠用力推開他,大寶明明就在她的懷中,但他就是愛拿大寶來威脅她,而她竟也受不了他的威脅。

  「別逞強了,還是讓我送你。」楚鏡平凝視星光下的一對怒眸。

  他一笑,這個憤怒表情讓她有了人味,不再是那副無視世事的漠然神情。

  他又伸出手臂到她胸前。「把包袱給我。」

  「你做什麼?」她左手抱緊大寶,空出右手,用力拍打下去。

  「我幫你解開包袱,嘖!你打了一個死結,真難解開……」

  他被她打了一下,好像蚊子叮了一口,無關痛癢,靈活的手指仍然忙碌地在她胸前遊走。

  「放手啊!」她趕緊移過大寶當擋箭牌,不讓他碰她的包袱。

  大寶蠕動著,茫然抬起小臉,又枕到娘親的肩窩。

  他笑道:「你吵醒大寶了,小孩睡眠不足,就不容易長大,而且你在這兒磨蹭,又吹了不少風……」他伸手一碰,「哎呀!大寶的臉蛋冷冰冰的。」

  可惡的男人!他知道她只在意大寶,就猛拿這個弱點來恐嚇她!

  挽翠咬緊牙,僵直著身子,不再挪動大寶,任他規規矩矩地解開包袱結,拿開那個沉重的負擔。

  楚鏡平好不容易解開打得死緊的包袱,再反手一背,扎到他的背部,笑道:「好了,你上馬吧。」

  「我不會騎馬。」

  「我扶你,你抱緊大寶了。」

  他不是扶她,而是出其不意地騰空抱起她,高高舉起,讓她側坐在馬鞍上。

  「救命啊!」挽翠嚇得大叫,氣得亂喊:「壞蛋!色鬼!登徒子……」

  「別叫了,你又要吵醒大寶嗎?」

  「好高……」他摟緊大寶,簌簌發抖,虛軟地閉上眼睛。「我……我會摔下去……」

  「我護著你,你不會掉下去。」堅定沉穩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健壯的手臂圈緊她和大寶,也順勢把她拉到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中。

  怎麼……他也爬上馬匹了?挽翠腦中一團混亂,她是不讓男人碰她的啊!

  「放開我啊!」她泛起一陣痙攣,拚命推他。

  「你騎馬難下,我如果放開你,你和大寶就摔死了。」楚鏡平左手仍抱得死緊,右手一拉馬韁,喝斥一聲:「駕!」

  馬匹一得指令,立刻四蹄奔騰,飛躍在無邊夜色之中。

  「嚇!」挽翠受到的驚嚇更大了,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騎過馬,突然之間,風馳電掣,疾風撲面,搖擺如浪,她忙護住懷裡的大寶,整個人瑟縮到另一個更堅強的懷抱中。

  忘了他是一個男人,她以手指緊抓他的衣襟,牢牢地不敢鬆手。

  呼呼風聲響過耳際,她緊閉眼,不讓風沙吹進乾澀的眼睛,臉頰不由自主地貼上他溫熱的胸膛,也聞到他暖和乾淨的味道。

  一時之間,她以為自己身處在一間舒適的屋子裡。

  遮風……擋雨……避寒……長久以來,她卻一直找不到安棲身心之地。

  她微微掙扎身子,推離了他的胸口。或許這男人是好心送他們母子回家,但他是行旅匆匆的商客,絕非永久庇蔭她的大屋。

  楚鏡平察覺她的扭動,雙臂仍緊緊地扣住她纖細的身子,附在她耳邊道:「抱好大寶,別怕,很快就到了。」

  「你到底有什麼意圖?」她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發抖。

  「我今晚閒得無聊,出來跑跑馬,可以嗎?」

  「輕浮!」

  「你對我的敵意很深喔!」楚鏡平的笑意也深,越是難買的好貨,他越是要想盡辦法得手。

  「你胡亂抓人上馬,我去縣衙告你強盜綁人。」

  「我搶了你什麼東西?我還沒跟你收載客費呢。」

  「你!」還膽敢跟她收錢!?她氣得就要跳下馬。

  「不要亂動,瞧!大寶被你吵醒了。」他一雙鐵臂仍把她箍得死緊。

  也許是跑馬顛簸,也許是兩個大人的講話聲太大,總之,大寶是清醒了。

  「娘……」他怎麼夾在娘和另一個人中間?

  「大寶,騎馬嘍。」楚鏡平溫言哄著。

  「馬馬!飛飛!」大寶聽到熟悉的聲音,感覺到奔騰的快感,立刻高興地攀上楚鏡平的脖子。

  「大寶,回來。」挽翠扯回兒子。娘不如馬?真是氣死她了!

  大寶縮回小胖手,繼續膩在兩個大人的懷抱中,小頭顱一下子歪到娘親那兒,一下子歪到楚鏡平那兒,小嘴憨憨地笑著。

  也難怪大寶笑了,馬匹奔跑雖快,但是搖擺規律,就像躺在溫柔晃蕩的搖籃裡;而楚鏡平的懷抱溫暖,連挽翠也忍不住隨大寶又陷了進去。

  「大寶,你現在作夢喔!夢到你騎馬了,大寶乖乖地睡,睡得飽,長得好,以後長大了,當一個騎馬的大將軍……」

  楚鏡平插嘴道:「當商人也可以騎馬。」

  「我哄兒子睡覺,請你安靜。」這個口氣很凶。

  楚鏡平閉了嘴,微笑聽她如夢似幻的語氣,像是唱歌,又像是吟哦,聲調溫柔,溫馨纏綿,彷彿有著催眠的魔力,慢慢地引導大寶放鬆了手腳。

  「大寶好乖,當個乖寶寶,就會作好夢,夢到大寶當將軍,騎白馬,帶小兵,把隨便抓人的強盜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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