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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董妮

  「對不起少爺,我不曉得耶!老夫人在世時,這房子就不准人進來了,老夫人去世後,這裡的清掃維護工作就全由少奶奶接手,連我都足足十年未曾踏進『翠松樓』了。」

  娘親想他,有如此行為,他能夠理解,但是敖寒呢?她也想他嗎?他懷疑這個可能性;畢竟十年不見,而前口在杏林人口初遇時,她見著他連半分激動的情緒也未露,更別提為他掉兩滴眼淚了,倒是他自己為痛失爹娘而大哭了一場。

  他突然又想起她頑固的守禮個性。她該不會是因為背負著「谷夫人」的頭銜,為了盡責才如此做吧?

  「那敖寒呢?她現在人在哪裡?」

  「少奶奶正在醫館裡照看著那位凌晨才送進來的病患。」陳福給他添了杯茶水。

  「哦!」他漫應一聲,見陳福欲言又止的,疑心又起,逐又說道:「福伯,你有話儘管說,咱們雖名為主僕,實則情同父子,我們之間該沒什麼事是不能提吧?」

  「少爺,您勸勸少奶奶吧!她今兒個又不打算吃飯了。」主子的事,下人本不應過問,但少爺說他們情同父子呢!怎不叫陳福感動地對他掏心掏肺?

  砰!谷仲臣一個驚詫起身,臀下的椅子立刻受不了震盪地翻倒了下去。

  「她瘋了,幹啥兒不吃飯?」想到她昨晚蒼白又疲累的臉,今天又絕食,那副嬌小的身軀怎麼受得了?〔福伯,她在哪裡?快帶我去找她!」

  陳福沒反應。他吃驚啊!從沒料到少爺會對少奶奶的事起這麼大反應,這是不是表示……呵呵呵!少爺和少奶奶之間還是大有可為的。

  「福伯!」谷仲臣蹙眉又喚了聲。

  「少奶奶在西廂書館裡,我帶您過去。」陳福趕緊慇勤地為主子帶路。

  一主一僕  ,穿過中廊,步向西側廂房的醫館。

  這幢宅子雖有個名號叫「百草堂」,但整座建築是呈「回」字型;谷仲臣、敖寒等主子輩的都住東廂;北邊是下人住的地方,南邊則備有客房、專供主人宴客之用;只有西廂是完全供給看診、治病使用。偶爾有些病重之人會在西廂待下,讓大夫專心照料。

  谷仲臣一推開西廂門就瞧見臉色發青的敖寒,還有……歡介。這對師徒倒有默契,全帶著一臉病氣。

  「敖……」想叫她姑娘,又覺得討厭,一時間,谷仲臣竟不知該如何稱呼她才好?

  反而敖寒先瞧見了他,畢恭畢敬地走過來問了一聲安。

  「相公早。」同時,她向歡介遞過去一抹眼神。

  那美得傲氣的少年才心不甘情不願低頭行禮。「少爺早。」

  「嗯!」谷仲臣有些心煩地揮揮手。「我不是來跟你說這些的。」

  她會意地頷首。「那相公找妾身有什麼事嗎?」

  「我……」總覺這問題提出來顯得過於親暱,但不提,他又放心不下,正為難間,吳修手裡拎著只燒雞跑了進來。

  「嘿!歡介,不吃飯沒關係,吃雞如何?」吳修眼巴巴地對著美少年獻上慇勤。

  歡介嫌惡地撇開頭去。「你是傻子嗎?吃飯跟吃雞有什麼差別?我是被罰今天不准吃東西!」

  谷仲臣一時迷惘。「為什麼?」難道她不吃飯也是受罰?

  敖寒愣了下,才恍然理解他所言為何,便解釋道:「歡介昨晚對相公無禮,我……也是。」

  因此她罰他們兩人今天不准吃東西!天哪……谷仲巨突然好想撞壁去,是怎樣一個認真、又不懂得變通的女人,竟執禮嚴謹至此地步?

  「我原諒你們了,所以,去吃飯吧!」

  敖寒為難地低下頭。「可是……賞罰不嚴明就無以持家。」

  「誰說的?」谷仲臣額上開始跳出一條條猙獰的青筋。

  「書裡都這麼寫。」她唯唯應諾。

  「哪一本書?書名為何?」突然聽見一股莫名的聲音,原來是他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這……」她絞盡腦汁,幼年被塞了太多有關禮教的書了,一時還想不出那麼多。

  「比如:女誡、女四書、論語……」

  「我去把它們全燒了!」他說風便是雨地轉身便往書房走。

  未料他反應這麼大,敖寒一時手足無措。「相公----」

  谷仲臣頓住腳步,猛一轉身,熠熠生輝的眼眸盯住她。

  「你記住了,這個家我作主,只要我活著一天,那些個狗屁倒灶的禮教你全給我忘了,從此以後只准聽我命令辦事,知道嗎?」

  瞧他氣勢洶洶的,她還能說什麼?只得點頭了。

  「那麼,去吃飯。」谷仲臣伸手招呼過管家。「福伯,給他們弄點兒吃的,我可不要見到『百草堂』裡出現餓死屍。」

  「是。」陳福笑呵呵地領命辦事去了。

  而敖寒和歡介也自然被「請」進了食堂吃飯。

  吳修笑嘻嘻地貼近谷仲臣身側。「好了不起的主子啊!果然有當家作主的氣勢。」

  谷仲臣不耐地睨他一眼。「你有話就直說,少拐彎抹角的。」

  「好,那我就直說了。」吳修把手一攤,表現出誓死如歸的神情。「你越來越關心那位『敖姑娘』嘍!」若非在意,以谷仲臣狂野的性子,哪會管人家吃不吃飯?她要餓死是她家的事。

  「我說過了,我只是不想『百草堂』裡出現餓死屍。」谷仲臣沒好氣地邊咒、邊快步回到自個兒屋裡。

  這敖寒,活生生一個大麻煩,他怎會又笨到與她牽扯上關係呢?十年前的他都比現在聰明,知道要甩開她,免得惹上一身腥。

  「真只是這樣?」偏偏促狹的吳修遠不肯放過他。「可你剛才表現得很緊張、很擔憂耶!還說要燒書,我記得你說過燒書是天下間再惡劣不過的罪行,怎麼剛才卻……」

  谷仲臣回頭,一拳封住了吳修喋喋不休的嘴巴。所以說有一個與自己個性相似的知己是天下間最最不幸的事,那等於是雙倍的惡質再往上堆積,他當初絕對是得了失心瘋  了才會與吳修相交成莫逆。

  食堂裡,敖寒舉箸發呆。谷仲臣方纔的模樣十足地異常,他竟說要燒了她的書呢!

  他是個如此愛書的人說……

  「寒姊姊、寒姊姊……」歡介喚了她幾聲,得不到回應,私心裡又深深埋怨起谷仲臣,都是他的出現攪亂了他們六年來平靜的生活。

  他原先還幻想著再過幾年,等他滿十八歲,就可以娶敖寒為妻,從此「妻唱夫隨」、相伴一生。可如今,什麼計劃都叫那位大少爺給攪亂了。

  而且,瞧敖寒對谷仲臣的反應比對他的大得多,大少爺隨便兩句話便可以將她誘騙得暈頭轉向,但她卻對他的付出與努力全視作理所當然。

  「真不公平!」歡介不禁喃喃抱怨。

  敖寒被他斷斷續續的低語給驚醒了。「歡介,你在說什麼?」

  「好不容易啊!寒姊姊,你終於也注意到我了。」他嘟起嘴,語氣中溢滿酸氣。

  她舉筷給他挾了一大塊魚肉。「你到底想說什麼?」常常,她搞不清楚人們心裡真正的想法,她並不笨,只是不善於揣測,尤其是善變的人心,那是她永難明白的課題。

  歡介歎口氣,也曉得敖寒在人情世故上的遲鈍。「寒姊姊,我問你一個問題好嗎?」

  「好啊!」她全然體會不到他的掙扎,只以待親弟的心對他。

  歡介不由備感無奈,但心底的希冀還是無法抹滅。

  「你……覺得我怎麼樣?」

  「怎麼突然這樣問?」她再遲鈍也能察覺出空氣間隱約不安的分子。

  「只是想知道這麼些年下來,你對我的看法如何?」他盡量說得輕描淡寫,以不驚嚇到她為前題。

  「你很聰明、也很用功!」她笑著,這徒弟是她的驕傲、也是未來的希望。「再過個幾年,等你累積夠經驗,我這『神醫』的頭銜大概就要讓給你了。」

  「只有這樣?」真叫人失望啊!她待他全無半點私心。

  她疑惑地停下筷子,怎麼也沒想到這由她養大的孩子會對自己有意?

  「有什麼不對嗎?」

  不對!太不對了,錯在他們相遇的方式;錯在他年紀太小……錯錯錯,他一顆初動的少年心全叫滿篇錯誤給戳刺得千瘡百孔了。

  「沒有。」歡介強顏歡笑著搖了搖頭。「那……寒姊姊,你對少爺又有什麼感覺?」

  「相公!」敖寒明燦的視線突然蒙上了一片烏雲。她對谷仲臣的感覺豈是一張嘴可以說得盡的?

  六歲進他家門,童年的記憶是像蜜一般地甜;但成年之後,他待她卻是越來越疏遠,以致他們成親十年,她依舊是雲英一朵。

  怕是要這樣過一輩子了!她無奈,卻也無能為力;不為自已感到悲哀,只覺對不起谷家列祖列宗,只因她得不到丈夫的寵愛,無法為谷家傳宗接代。

  曾經想過,再過個幾年,他們之間的情況再不改變,得為他找門妾室,總不能叫谷家絕後,但……她難過啊!

  雖說女誡上明言:女子不得善妒。為了丈夫好,多納幾名小妾也是應該的,可一想到他的千恩萬寵將悉數分給眾侍妾們,她的心就揪得發疼。唉!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叫她永遠見不著這些難堪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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